姜夏抹了一把脸,“晚上我替你值班。”
“这哪好意思啊,昨儿个是你值的夜班。”林医生滋溜下去一大口面,他是有点贪吃,但不懒,愿意听从领导的安排。
“吃完睡吧,我去值班室。”姜夏就是来跟他说一声,说完便要走。
“等等,天儿这么冷,吃碗泡面再去。晚上吃饭没见着你,上哪儿去了?这藏区啊海拔高,泡面不太能泡开,不过没事儿,不影响口感。”提起吃的,林医生颇有心得,口感是他追求美食的第一要素。
“不吃了。”姜夏丢下这句话,朝值班室走去。
值班室在一楼,十来个平方,一个办公桌两张椅子,旁边还有一个破旧的诊断床,床的四角不平,用硬纸板垫着。办公桌上放着血压计、体温表和听诊器,还有一摞资料,是这个星期问诊的病人检查单。
普兰县卫生院条件简陋,值班室里没空调。院长怕怠慢了城里来的援藏义诊医生,新买了个取暖器放在办公桌脚下。
打开取暖器安静地坐了会儿,姜夏的脑神经才从一系列冲击中缓过来。
良久,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疯子。”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说谁。
值班室的灯昏暗幽淡,读起检查单来有点费眼,刚看完三个病例,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个年纪很小的藏族女孩搀扶着身穿藏袍的老奶奶来到值班室,刚见着姜夏,两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老奶奶干枯粗糙的手掌紧紧握住姜夏,不停地说着:“曼巴,突切那,突切那。”
这几句话,姜夏来藏的这个星期听过很多次,是朴实无华的藏区人民在对医生表达感谢。
“不用谢,这些是我们该做的。”姜夏反手握住老奶奶,宽慰道。
年轻的姑娘用藏语复述给奶奶听,如今藏区在推广普通话,很多年轻人都会说。这次义诊,市里配备了藏语翻译,帮助藏民描述病情,也方便医生对病人的治疗。
“医生,今天要是没有你的话,我的阿爸会听从山神的召唤,随山神而去。谢谢你,救了我的阿爸。”小姑娘深邃黝黑的眼中闪着泪花,红扑扑的脸蛋带着虔诚的谢意,她恭敬地对着姜夏合掌鞠躬。
姜夏心下明了,原来是下午抢救的那个藏族汉子的家人。
下午他从司君念身上抽身而出,急匆匆返回卫生院拿药。司君念的高原反应很明显,心脏有超负荷的危险。
刚到卫生院,一个病人被送到抢救室。高大的藏族汉子因为左胸口疼痛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送到卫生所时已昏厥。
他们援藏义诊的医生共有六位,分别来自不同科室。心内科的姜夏专攻心脏病,他一眼判断出胸痛可能是由心肌梗死导致的左侧胸骨后的压榨性疼痛。
随即他对病人展开急救,解开他的领口和腰带进行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抢救室的灯从五点亮到十点,病人终于脱离危险进入观察室。
一出抢救室,姜夏从药房领了一瓶便携式氧气瓶和缓解心脏疼痛的西药,一刻不停的朝旅馆跑去。
寒风肆虐的冬季,街道空荡荡的,顶着呼啸的风姜夏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一步快似一步的脚步声。
跑到街道转角处,他骤然停下脚步,视线里一辆jeep牧马人正停在旅馆门口。
藏区人民不富足,很少有家庭买得起这样的豪车,必然是哪个游客开来的。这几天不忙的时候姜夏也会四处转转,类似的suv他见过几辆。但莫名地姜夏勒令自己停下,他攥着塑料袋,站在路灯下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辆车。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车上下来,穿着长款风衣,年龄看着不小但气质独特,尤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衬得他儒雅高贵。
姜夏惊得后退两步,他难得有如此失态的时候,这是他第一次见裴临风。
痛苦的回忆从牢笼中窜逃,在姜夏的细胞中生根发芽,越长越旺。他好像忘记了该怎么呼吸,紊乱的神经打破了他好不容易建立的城墙。
他从口袋掏出烟,打火机响了几次才成功,没抽几口又被他扔到地上,拿出一根重新点燃。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姜夏自虐般感受着凌迟的痛意。寒风裹挟着砂砾,朝姜夏的眼珠进攻,他眯起眼,却一秒没离开过旅馆。
直到旅馆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他脱了外套裹在怀里那个人身上,那人被遮得严实,乖巧安静地躺在裴临风的臂圈里。
牧马人疾驰而去,留下麻木的姜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