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周兰木把手搭在白沧浪的袖子上,冲他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我素来畏寒,昨夜被冷风吹了一吹,有些发热,养几日便好了。”
楚韶突然回想起昨夜漫天呼啸的风声,莫不成他没有回房,在外面坐了一夜么?如今已是冬日,任谁在风中坐一夜,身体也要不适,更何况他那么畏冷。
他暗骂了自己一句,却被周兰木再次响起的咳嗽声打断了思绪。楚韶抬眼去看,只见周兰木弓着腰,因为咳得厉害两颊都染了一抹素红。
下意识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从坦白之后,他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如今的情况,只得抓起手边的杯子,胡乱灌了几口。
三人各怀鬼胎地坐在一张桌上吃早餐,简单吃了几口便准备继续启程向东南。
周兰木精神不济确不是装的,他近几日思虑过甚,昨夜一夜未睡又吹了冷风,此刻额前烧成一片,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
但这几年以来,生病都生习惯了,所以他也没有开口,上车之后裹了一块狐裘的毯子,便睡了过去。
楚韶一直在外赶车,白沧浪知道他有心事,便也默不作声,只自己跟自己下棋玩。
昏昏沉沉之间,周兰木只记得外面下了雪,马车停了几次,三人重住了一家驿馆又继续赶路,大部分时间他都沉浸在睡眠当中,对这些事情的记忆很是模糊。
直至记不清两日还是三日之后,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首先看到了马车绘满了海棠的顶。
那海棠是用金线刺的,铺天盖地一片,瞧起来纸醉金迷,让人花眼。
周兰木病得有些昏沉,整个人便不像平日里一般小心。
他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睛有些干涩,便紧紧闭上眼睛,下意识地开口叫:“元嘉……”
并无人应,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此时并非从前了。又是一口腥气上涌,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一只冰凉的手拂在了他的额上,他听见楚韶有些不自然的声音:“你醒了?”
他着深青服色,双目之下有些乌青,想是也没休息好,周兰木努力弯了弯唇角,没成功,只好掩饰道:“我睡了很久吗?”
“还好,白兄说你病得厉害,怕过了病气,叫我进来照顾你。”楚韶并不抬头去看他,目光盯着下方不知是什么的一个点,有些涣散,“我们走了三日了,雪刚停,若不出意外,今夜到十二桥附近,再过一日,便能到东南外城了。”
“嗯,我知道了。”周兰木皱着眉,努力坐起身来,答完这句后,两人竟一时无话,马车的铃铛在车顶上不断地响。
“元嘉,”周兰木哑着嗓子叫他,楚韶抬头看向面色苍白的公子,只见他露出一个招牌性的微笑,“你叫沧浪进来休息一会儿,换我出去罢,这种小病我生多了,不碍事的……”
“恒殊,”楚韶却打断了他,他紧紧盯着周兰木,眼中情绪莫名,“你不愿与我同乘么?”
周兰木一怔,笑容僵在了嘴角,片刻之后,他才轻轻地说道:“怎么会,只是怕你不自在罢了。”
“我曾经遇见过一个人,”楚韶仿佛有些出神,用一种几乎可称得上深沉的语调自顾自地说道,“他说,他心悦我,我当时太过年轻,满心只有一些旁的、无关紧要的事,不仅伤了他的心,还把他害死了。”
手指不自觉地紧紧蜷缩,面上却未露出分毫,周兰木云淡风轻地问:“哦,然后呢?”
“我很后悔,”楚韶闭上眼睛,一时间心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有时候我想,他若是从来没有遇见过我就好了。”
“恒殊,你也一样,我也希望你从来没有遇见过我,你根本不知道,我会带给你什么。”他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周兰木,“从前戚长公子许你住在我的府里,是有几分试探的意思,可如今我能看得出,你确无什么不轨的心思。待回中阳之后,我定仔细向长公子汇报,从此以后你便可以如你所愿,寻个保命的官职,顺遂无忧地活着了。”
周兰木低笑了一声,认真地道:“是么,你就这么希望把你身边所有人都赶走吗?”
楚韶伸手,帮周兰木拉紧了白色大氅的领口,露出一个疲倦的微笑:“我出生那一日,父亲便死了,后来是母亲、朋友、爱人,如今我已经不想再接近任何人了。恒殊,我不想毁了你,你只要离我离得远远的,一定可以……长命百岁,一生顺遂。”
周兰木听了这番话,微微蹙了蹙眉。
这是什么意思,为何靠近些便是“毁”,他又为何急切地排斥着周身所有接近的人……他听这语气并不像敷衍的借口,可楚韶到底在想什么?
总不至于……为自己守寡罢?
这念头一出,倒让他自己先笑了出来。
就算是,那又怎么样呢?过去的伤害已经烙印结痂,若不是他运气好些,恐怕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难道生者几句轻飘飘的“愧疚”,便可以把发生过的一切都抹杀?
周兰木转了转眼睛,顷刻之间便平静了下来。
良久,楚韶才见他转过头来,微微地笑了,目光中含着一层轻盈的水光:“我本来只想与你做个朋友,你倒好,一番话说的,连做朋友的机会都不给了——哪有这么小气的人?”
他故意把话说得俏皮了几分,想要活跃两人之间的气氛,楚韶岂能听不出他的意思,便顺着他的话道:“当然,我也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