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便这么一前一后地沿着小路走出了这个村子。
出了村子之后,江陵拉住了大乞儿:“大哥哥,我们是随便走对吗?”
大乞儿点点头:“我昨天晚上想过了,现在你肯定不能回去,但是过几年,他们肯定不会好几年都在找你,你个小丫头有什么好找的?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去找亲戚了。现在呢,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地方想去就随便逛。你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吗?”
江陵点点头,大乞儿本来只是随便问上一句,见她点头不禁诧异:“你还真有想去的地方?那你想去哪?”
江陵说:“海边。”她说:“我从来没看过海呢,我阿爹说,大海可漂亮了,碧蓝的很大很大很大一大片,看也看不到边,和天都连在一起了。我们家的珠宝,大多是打海那边来的,我们去海边玩好不好?”她巴巴地望着大乞儿。
大乞儿困惑:“有那样的地方吗?海是什么?有什么好吃的?”
江陵连连点着头,热切地说:“海里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有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鱼啊虾啊螃蟹啊贝壳啊,可好吃了!我阿爹说,刚捞出来的可好吃可好吃了!”
大乞儿仰着头想了一下,说:“有这样的好地方啊,我怎么不知道呢?成,咱们就去那个海边!往哪边走?”他转了个圈,问江陵,问完以后又觉得自己傻,这么个丁点大的小丫头知道个鬼。得找个地方问问去。
他正发愁,可是江陵还真知道,笑眯眯地说:“我阿爹说,海在东边,就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你看,太阳在这边呢,咱们就往这边走,一直走一直走,就能走到啦。”
大乞儿怀疑地看着她,怎么看都有点觉得她在胡说八道,这么个丁点大的小丫头她……知道个……鬼呀!
可是他看着小丫头伸着手臂指着太阳的方向,仰起脸信心十足地看着他,又想,咳,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也是瞎走乱逛,往哪里走不是走,那就听她的吧。
于是便说:“行,那就走吧。”
江陵高兴地大力点头,跟着他往东边走去。
一路倒也不是很难走,五六月间,春末夏初的天气不冷不热颇为舒服,虽然凌晨时候还是比较冷,大乞儿不知从哪里偷来一件破棉衣,两个小孩分着盖盖倒也没冻到,白天了破棉衣就卷巴卷巴弄个绳子背在身后。
至于吃的,这会儿草长莺飞生机旺盛,在乡村,便去偷毛豆、玉米什么的、到田沟里钓泥鳅、小溪里抓鱼、树上摘果子……,到了城镇里,两人便去乞讨,江陵年幼瘦小,有时反比大乞儿乞到的吃食还多。
吃不饱,也饿不狠,总能填上点肚子。
主要亦是江南富裕,很多人很有些怜贫惜穷的心地和能力。可是江陵始终羞于乞食,总是伸不出手去,然而她的笨拙和羞怯有时反而更让人怜惜。到后来她慢慢地变得不再那么笨拙羞怯,但始终没有学会小乞儿该有的伶俐口舌。
大乞儿教了她无数遍,亦是无用,有一次不耐烦地怒极,讽刺她:“觉得当乞儿很丢人、不要脸是吧?可是你现在就是乞丐,你就算嘴上没求人,做的事还不是一样?人家辛苦赚来的吃食白白给你吃,连句好听的也听不到,你可真是大家小姐!”
江陵羞愧地连眼泪都要流出来,大乞儿扔下一句:“你要么就别吃,做乞丐就要有做乞丐的样子!”气呼呼地走了开去。
可是江陵还是张不开口,仿佛有针线把她的嘴牢牢地缝在了一起。
做乞丐是的确很不容易的,每个城镇都有一帮固定的乞儿群,再富足的地方,能乞到食物也是有限的,本地的乞儿们守地盘护食,外来的乞儿其实很难讨到吃的,因为会被乞儿群赶出去。所以大乞儿经常需要同当地乞儿群里的人打架,他手脚利落,经年累月的乞丐老大生涯让他打起架来既狠又准,十次里总有六七次能够打赢对方,一两次不输不赢,然后获取在该地区乞食的权利。输了的话便只能东躲西藏或者躲出城去另想办法。
所以大乞儿几乎就没有不是鼻青脸肿的时候。
饥一顿饱一顿,这里停两天,那里呆两天,两人磕磕碰碰地走在路上。江陵肥肥白白的脸瘦成了椎子,整个人瘦成轻飘飘的纸片一般,只有当她睁大了眼睛的时候,才能看到光彩。
天气渐渐热起来,一日黄昏两人进了一个看上去挺繁荣的镇子,大乞儿带着江陵照例去那些比较整洁的巷子人家乞食。此时正是晚饭时候,每户人家都炊烟袅袅做菜做饭,香气飘得到处都是,此际乞食是最容易得到食物的。
江陵已经习惯了站在大乞儿身旁扮可怜,事实上她不扮也已经十分可怜:已经许久没有梳洗的头脸脏且黑污,只有眼白和牙齿是白色的,在傅家换上的新衣裙在河里塘里滚过几遍又睡在地上后也已经破旧肮脏到看不出原色,裙子早已扯烂不见,所幸裤子结实,鞋子的前边也走烂了洞,每只脚都露出两个脚趾,要不是天热,怕是要冻僵。
小小薄薄的身子站在门边,怯怯地伸出一双小手捧着的破碗,灰黑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地望着人,心肠软的妇人往往便会在破碗里放一勺米饭或是一个馒头。
江陵便会垂下眼,轻轻说声:“谢谢阿婶。”“谢谢阿姐。”
此际他们乞讨的这户人家走出来的是一个眉目温柔、身材瘦削的中年妇人,似是见不得看到小儿吃苦,眼眶都有些红了,温和地让他们进到门内院子里,先是往他们碗里舀了一大勺米饭,又舀了一小勺青菜肉沫,拿了两个凳子叫他们坐下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