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峰冷笑道:“是不是明抢你们心知肚明,适才看也看了,谈也谈了,看的还不是一遍,然则二少爷莫名其妙地出去了一趟,回来便说,这猫儿眼眼线不正,平白压下一大半价来,这是耍的什么把戏,当人都是白痴么?我还道江家倒了,好歹还有林家可信,原来当真是除了江家都是无商不奸。你林家家大业大,原是这么起来的。”
这下林老太爷站了起来,林展鹏也走近了一步,脸现怒容。
汪峰道:“怎的?当真要明抢?”
林老太爷一拍案几,怒道:“我林家家大业大不错,可从未有欺行霸市、欺压客商之事!客人请自尊自重,休要胡言乱语!你这宝石品相如何,看来你自己都不是很清楚,我就当你也被骗了,不与你计较,这宝石我们林家是不要的,你自去罢!”
林展鹏当即伸出右手请之,汪峰紧闭双唇,眼中怒火极炽,自鼻孔呼呼地吐出几口粗气,一跺脚,转身走了几步,回头道:“我不信你林家能只手遮天!我定要让世人评评这道理!”
他几个大步便跨出了厅堂,转眼间走得不见人影。
林老太爷坐了回去,用力拍了拍扶手,道:“这客人!”
林掌柜低头沉思,却慢慢地道:“我看这汪老板并不似不知猫儿眼的问题。”
林展鹏略一回想,也道:“林叔说得有道理,自我说第一句话起,他便十分恼怒并嘲弄,我才刚说了眼线不正,他却并不是着急细看宝石,而是立即便骂咱们强取豪夺,这似乎不合常理。先前他说话极是大度有理,转眼间便变脸怒骂,不容分辩,甚是蹊跷。”
林老太爷眯了眯眼,想了一会儿,才道:“这是……有把戏啊。”
三人相视,林家出事已经半个多月,商户间风起云涌是常事,彼此取代也是更迭常事,林家在衢州经商数代,那种“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见过不知凡几,数代家主俱是小心谨慎,是慢慢地做大的,如今到了林忠明这一代更是强盛,外有妻舅四品知府助力,内有林展云林展鹏麒麟双子,林忠明又正当盛年,在衢州一时风头无两,正是烈火着锦之时。衢龙金三地,提起林家谁不叹一声林家时运交济,腾达有时。
盛是盛了,招风也是真招风。奈何怎么压得下去?既不能韬光养晦,那就只能索性更大胆一些,这是林忠明之前的想法,也这般做了。谁都没有想到天有不测风云。
此时出事,出事的还是当家的林忠明,如果有人想取而代之,定然是要狠要快,否则等个几年,林展云林展鹏长成,这凌云二子,加上更丰厚的底子,就没法子撼得动了。
林展鹏低声道:“如果咱们始终不知这猫儿眼有瑕,制成项链奉上,到时候贵人生怒……”
林老太爷摇头:“不,猫儿眼宝石制成项链便很明显能看出问题了,不至于要等到贵人去发现。但是,此时咱们风声已经传过去,却无有项链奉上,这才是祸患。”
难道跟贵人解释:那猫儿眼宝石并非极品,而是有瑕?贵人能听你解释吗?就算听了,也未免会鄙视林家世代珠宝商,却连猫儿眼是否极品都能看走眼。至此种下的疑虑要消除可不容易了。
就算寻到宝石的风声并未传到贵人耳里,然而设此圈套的人岂会轻易就算数而没有后着?届时林家世代珠宝商大户却因掌事家主倒下无人接班,导致走眼买下次品当极品,怕不要成为行业笑柄。这才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无论哪一种,林家都得不了好。再若是经有心人宣扬编排,虽不至于动了根基,却也极不好对付。
三人细细想来,都出了一身冷汗。
幸亏缴天之幸。
林老太爷因见林展鹏几次要求细看宝石,便问林展鹏:“你是怎么的忽然便看出来问题?是否一早便有疑虑?”若是如此那真是大好事,须知辨识宝石一是靠经验,二是靠天赋,经验不足能辨得出来那便是难得的天赋了,林展鹏年纪小,不足以谈经验,那便是……林家竟如此幸运?但并没有听林忠明说过呀。他一时倒有了些紧张,紧紧盯着孙儿。
林展鹏并不知道林老太爷一瞬间想得这么多,他犹豫了一下:“刚才其实并不是阿爹让人来寻我。”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林老太爷接过来,只见纸条上用炭条写了四个字:“猫眼不正”。
林展鹏道:“这纸条是家宝借口阿爹派人有事寻我,把我叫出去后递给我的。家宝说,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就贴在他厢房门上,他刚才就一直坐在厢房外替咱们看着厅堂门口,才进去喝了一口茶,出来便看到多了这张纸,他说怕是真的误了事,便叫了我出去。”
林老太爷和林掌柜面面相觑,找了林家宝过来问,果是如此,一时都沉默不语。林老太爷既疑惑又自嘲,那点错以为的盼望熄了去,自知太过贪心了。
林掌柜自是对整个院子的结构心知肚明,谁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厢房门口贴一张纸条?
林老太爷便说:“正院里能走动的也就这几个人,要查也不难……”林展鹏却说:“不管贴纸条的人是何用意,总归是一片好心给咱们提了个醒,替林家避过了一个灾,他既不肯露面,必是有原因或是苦衷的,如果咱们非要查他出来,反伤了他的心,倒叫他觉得好心没有好报了。还是算了吧,且慢慢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