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他也知道皇帝之后会杀他,但是只要他出了皇宫就总有办法逃走。——毕竟他跟随景王这么久,皇家的这点心思是可能了解的。
但既然这样,为什么他要出头举证江陵?对景王感恩戴德?江陵和傅笙相视,林家宝此时与他们也心灵相通了,道:“我觉得这世上和你们一样的傻人还是挺多的,也许他也是。”
二哥就是这点可爱,他从小幸福无忧,家境宽裕,父母开明,学东西是苦了点,但他人聪明啊,除此之外就没有吃过什么苦。因此在聪慧之余他对这个世界多的是善意和乐观。但是他说的也未必就没有道理。世上的人各式各样,千奇百怪,也许严达就是个特别感恩的人。
但是夏言真说他和张司业觉得严达太过严丝合缝,便显得有些古怪,他们见多识广,而隆庆帝也默许让他们去见一见这个严达,那就去见吧。所以他们来了诏狱。
诏狱阴森幽长,江陵和傅笙随着锦衣卫千户走了许久,方才走到最深处。
那是一个单间,与其他犯人隔得极远,一个狱卒横刀坐在牢房一丈远。牢房用幼儿手腕粗细的铁条铸成门栏,里面坐着一个衣衫整齐的年轻男子。
衣衫看上去质地中上,不曾破损,应该是没有经过拷打,只是关押了起来而已。
这也正常,嘉靖帝在的时候只想先把他关起来,之后与江陵对质;嘉靖帝死了,隆庆帝刚刚登基,多少大事要忙,夏言真说过他秉性较为仁厚,所以事关皇家秘辛,便只是关押着他而已。
年轻男子见有人来,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人来此地,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神情疑惑,又带着些漠然。
可是当江陵看到他的脸,马上就认出了他,电光石火之下,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解,都全部明白了。
狱卒和锦衣卫千户已经离开。
江陵看着他,看着他先是疑惑,然后面色剧变,刷地站了起来,脸上神情一变再变,满满的不可置信,之后竟然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只是那笑声如同夜枭,难听之至。
江陵镇定下来,她也淡淡一笑,如话家常:“那夜在无香楼杀了守卫把我引到景王寝殿的黑影是你罢?刘三。”
傅笙见适才情状便知他们是认识的,此时听到“刘三”这两个字,微微一怔,随即便也恍然大悟,一时竟不觉得有甚么惊异。
是刘三,那便什么都说得通了。
刘三极是英俊的脸上露出了冷笑,他上下打量江陵,时值五月阳春,她虽然身着男装,衣料的质地却是极好,束发头冠只由一块通体白玉雕成,在这阴暗的诏狱里愈发显得莹莹生光,她生得貌美,站在这里竟然像一个仙子一般不染半点尘埃污垢。
然而刘三亲身经历海船上她对旁人对自己一般无二的狠辣凶恶,他也知道江陵见到他便能猜破许多疑团,本来不想多说,可是他被关了足有四五个月,从一个铁桶一样的小院子到诏狱,却没有任何人与他说原因事由,此时见了江陵,心中涌出无限疑惑。
然而江陵说了这句话后便不再出声,他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说道:“当真奇怪,原来皇帝对自己的儿子竟全不在乎?”
江陵笑了一下:“先帝崩啦,如今裕王已经登基了四个月。”
刘三一怔,此时他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脸色不再失控,他垂下了头,原来如此。死了儿子的皇帝也死了,死了弟弟的王爷登基了,所有人都知道两个王爷如乌眼鸡一般,所以,江陵怎么会有事呢?
他心平气和:“原来如此,所以我才报不得仇。原是我时机不好,我兄弟的命不好。”
江陵也心平气和:“你永远都报不了仇的,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你的存在。”
刘三讥笑:“若是皇帝不死得这么巧,你早便死了。”
江陵怜悯地看着他:“先帝也并不想杀我。”
刘三不语,他冷笑着看着江陵。
江陵好整以暇:“刘三,你出身海盗,凶残如兽,可是你对这世上的权贵竟抱着这般天真的期望,当真关得不冤枉死得不冤枉。”
刘三不被她激将,只淡淡地说道:“皇帝的儿子被杀,单为了体面和尊严,也不会放过你。”
江陵笑了,她踏近一步,微笑道:“我叫江陵,你应当知道了,江家是什么人家你也知道,江家为什么被灭门想必你这一年来也略为清楚。那么,我的生死,与那些财富相较,你觉得还会重要吗?”
傅笙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陵,心中一痛。
江陵不想再多说,傅笙却开口:“那位擅心疾的医士,是你从苏州府带走的吧?”
刘三看也不看他,傅笙并不在意,淡淡地道:“卢家的人也不是任你开口的主,虽然你把他藏得好,他们想必也已经知道了大致方位,要找到医士,只需锦衣卫上门便可。”
刘三既见江陵,便知大势已去,一个医士的死活和下落,他怎么会在乎。
何况,那个医士什么都不肯说,他本来想用医士的家人威胁,谁知道自德安府那一夜之后,医士的家人竟皆不知所踪。他留着他,不过是对质的时候让皇帝或者锦衣卫来审。
江陵和傅笙自然知道他断然不会说出来,相视一眼,便欲转身离去。
刘三咬着牙,实在忍不住:“你凭什么可以让皇帝不杀你?”江家若有巨宝藏着,皇帝岂会查不到!江陵停住脚步,看着他:“你兄弟俩为祸海上,残杀无辜,刘相一我已经杀了,你等着你的结局吧。到那时候我也许会告诉你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