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集向捧着一个盒子侍立在旁边的李大亮一招手,令他走上前来,然后打开了盒子,从中抽出一叠厚厚的纸张。张衡顺势瞥了一眼,嘴角都哆嗦了起来。
两尺见方的盒子类似抽屉,分了很多个格子,每一个格子都放了一大叠夹子夹着纸纸,而杨集这一次只取一叠,可见,另外那些,各自代表宇文述的一个大罪证。
“武举乙榜最初的考官是王世充、崔均、李衍、慕容蛟、独孤览、元弘经、刘浩然等十五人,表面上是这些人蒙蔽圣听、曲解圣意、营私舞弊、中饱私囊,但是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宇文述操纵武举的棋子。”杨集扫了手中的罪证一眼,便交给了张衡,说道:“我手中的名单均是宇文述内定的人,他以威逼利诱的方式,让考官给这些人安排名额、安排名次。”
张衡从杨集手中接过名单,沉吟半晌,便上前交给丹陛下的宦官,再由宦官递给了杨广。
杨广随手翻看,只见上面笔迹皆是出自宇文述之手,他不仅把这些人的名字、年龄、籍贯写得明明白白,还把每个人的名次、索要的职务写得一清二楚。
接着他又翻了第二、第三、第三……第十、第五十张,翻看的迅速也越来越快。如此观看了近百张,他猛的站了起来,把这叠名单狠狠拍在御案之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刹那之间!
巨大的中华殿变得鸦雀无声,只有杨广头上平天冠二十四条旒撞击出来的珠玉之声在作响(前后各12条)。
杨广在上面踱了几圈,复又坐下,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半句话,但是望着宇文述的目光充满了熊熊怒火,过了半晌,他向杨集问道:“卫王,一共有多少个人是内定的?”
“三百四十六人!”杨集连忙答道。
杨广怒吼道:“也就是说,在你接手武举之前,乙榜中的四百个名额,有三百四十六个被内定了?”
其实宇文述要安插的人数是一百八十人,另外一百六十六人,是王世充等人利用职权之便,自己内定的人,但是杨集的大敌是宇文述,于是他便巧妙的将这些名单夹杂在一处,反正宇文述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一并算到他头上也无可厚非。而王世充等人巴不得有人分担一二,如今有杨集帮助操作,自然不会傻乎乎的承认自己安插人手。
杨广手中的名单确实很全,他认真观看的名单也确实是宇文述安插的人、也是宇文述亲手所写,可是杂在中间的其他人安插的人的名单,气炸了肺的杨广又怎么可能一一观看?又怎么可能一一辨认笔迹?
所以此时,杨广将这三百四十六人都算到了宇文述的头上。
杨集拱手道:“正是!”
杨广冷冷的问道:“除了这些名单,你还有人证吗?”
“回禀圣人,原先负责乙榜的十五名兵部官员此时就在殿外。”杨集向杨广深施一礼,说道:“若是可以,圣人可召他们入殿审问。”
“不必了!”杨广一挥衣袖,愤怒的注视了宇文述半晌,忽然‘砰’重重一拍御案,语若寒冰的说道:“宇文大将军、许国公,朕对你百般信重,你却败坏朕的武举,内定了如是之多的人,你很好、你很忠诚。”
宇文述那双眼睛充满了熊熊怒焰,连那张老脸都有些扭曲了,尤在大声说道:“圣人,分明是杨集在污蔑老臣,请圣人替老臣做主啊!”
谷<span>“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杨广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将那叠名单扔到了丹陛之下,向
宦官连忙拾起名单,跑来递给了宇文述,宇文述翻了几份,不由得浑身一震,顿时瘫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喊道:“老臣知罪!老臣知罪了!老臣确实内定了一些人,愿接受圣人一切惩罚!”
如此极具戏剧性的变化使满朝文武都震惊无比,宇文述前一刻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说“杨集在污蔑老臣”,眨眼之间就瘫软在地的认罪、请罪。
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对于这一切,有人欣喜、有人担忧;但更多人却充满各种各样心思,他们对于接下来的事情充满了期待。
裴矩摇了摇头,他知道武举在圣人心中的重要性,也知道武举的重要意义,可是宇文述竟然在武举乙榜内定、安插三百四十六人,只给寒门武士留下五十四个名额,这也未免太夸张、太贪婪了吧?不管宇文述落得如何下场,只能说他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是杨集接管武举以后,也使一切严重后果都没有发生,仅凭未发生的事就想从重惩罚宇文述,却是难如登天了,如果杨集如果没有更厉害的后手,休想将他打为‘蓄势谋反’。
杨广愤怒的对宇文述说道:“宇文述,朕相信你,才让你担任武举总监察,然而你却坏朕的千年大计……你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你让朕如何相信你?”
宇文述脸色变得一片惨白,嘴唇嗫嚅几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明白圣人不仅相信自己营私舞弊,而且怒到极致,否则也不会直接叫出自己的名字。
实际上,武举在众多大臣眼中,只是甄选十二卫禁卫罢了,与朝廷政务没多大关系,而且选拔的八百个名额军职皆不高,故而他们觉得武举规模小,没有多大意义,甚至觉得结果出来以后,兵部就可以公布名次,皇帝根本没有过目的必要。而宇文述,正是轻视了武举的深远影响,没有意识到武举在杨广心目中的地位,他才敢这么大胆的操纵。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宇文述知道官场的潜规则十分严重,大家对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心知肚明的。但却没有人会说什么,一是很难拿到确凿的证据,受益人绝对不会出来作证;二是没有实证的情况下,不仅告不倒操纵者,反而被反咬一口,得罪了操纵者和一大帮受益者,最终只会自取其辱。而武举,就是很难拿到实证的一项盛会。
然而杨集不但拿到了实证,并且摆到台面上说,这令宇文述心乱如麻,他知道别人顶多是子弟被踢出武举,而自己却是罪责难逃。
他此时已经陷入了杨集的节奏,顺着杨集的节奏急思对策,完全没有意识到经过杨集这么一操作,杨广已经把“三百四十六内定名额”的罪责一概算到了他的头上。
“卫王!”杨广不再理会宇文述了,直接向杨集问道:“你和这些武士接触较多,他们对武举印象如何?”
杨集说道:“之前,他们认为朝廷实在是太黑暗了,他们满怀报国之志,听说朝廷举办唯才是举的武举,便信心十足、兴高采烈的前来报名,一些贫困的武士为了凑齐路费,甚至不惜变卖家财,可是千里迢迢到了京城之后,却遭遇了不公和愚弄,致使他们的满怀希望变成了绝望,纷纷觉得大隋王朝是一个官官相护、金钱开路、权势为王的黑暗世道,说是怨声载道也不为过。”
“现在呢?”杨广也认同杨集这种说法,凡是有血性的人,都受不了这种愚弄,更何况武士们远道而来,损失的可不仅是时间和精力,还有实实在在的钱财,能不怨声载道才怪?
如今武举已经照常运作,他现在担心的是,他和朝廷在数万武士心中的形象,是否因此受损。
“启禀圣人,自从重新拟定章程以后,武士们皆认同这种选拔标准,也安心考试了。朝廷接下来只要严惩舞弊者,他们不但知道圣人是公平的,也能亲自体会到朝廷严惩不法、反贪反腐的力度,而舞弊者,实则是一小撮人背着圣人和诸公所为。”杨集见杨广微微颔首,继续朗声道:“而通过此事,我们也能看出百姓对朝廷和地方官府其实是十分宽容的,朝廷和地方官府做事之时,犯错和失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朝廷和官府错而不改、明知有错却不作为。”
“卫王所言极是!”杨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然而杨广这份‘不作为’,却让宇文述胆战心惊、微微发抖,他现在不怕惩罚,而是不罚,如今杨广没有明确处罚他,显然是打算在一切都结束以后,再跟他算总账。如果杨集还有什么证据,并且一一拿出来说,必将叠加成天大的大罪。
过了半晌,杨广见张衡在看着自己,索性决定亲审此案,开始由旁观者变成主导者,他向杨集问道:“为何今日才将证据出示?是因为和宇文智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