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皇二十年夏,常乐县十五名商贾组成商队,运着大量精美丝绸、瓷器往伊州贩卖,途中遭到扮着马贼的索氏主仆打劫。索登在酷暑夏日之下,命左右以毡毯将这十五名商贾包裹严实,再以绳索牢牢捆绑,然后将之暴晒于烈日之下,不一会儿就气绝而亡,索登夺了货值远遁,由于死者身上无半点伤痕,最后被时为县丞的张定煌定为中暑而亡。然,商贾刘道命大,在索登家奴解开绳索毡毯后,便苏醒了过来,当他听到衙役到来的马蹄,躲入了胡杨林中,故而逃过一劫。”
“开皇二十年秋……”
“开皇二十年冬……”
“仁寿元年……”
刑曹官员声音清朗,将小册子一本本的念了下去。他念的第一份罪证是开皇二十年,而这一年,也是张定煌初任县丞之年。
从开皇二十年至今,索登和张定煌、索氏和张氏联合犯下的罪行,足有两百多起,其中有明确记载、有人证出席的案子就占了八成。
一开始,围观的百姓还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但是随着一宗宗案子被公诸于众,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就渐渐消失了,无形的怒气开始酝酿,索登和张定煌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人头涌动的城中心,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民怨、民愤终究被挑动起来了,连天上浓重的乌云,似乎也被这股涛天怨气冲破,降下了大雨。
仅仅只是片刻之间,围观的百姓却被淋透,但却无一人离开,他们都想看这些丧尽天良的贼子、狗官,是何下场?
等这名官员一一念完,萧瑀命他退下,他看着索登和被从位子上扭了过来的张定煌,向张定煌冷笑着问道:“张长史,之前所述皆有人证、物证,而你以假古董索贿等罪,也是如此。你们现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拿出来,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索登早已吓瘫在地;张定煌虽然稍微镇定一点,却也是面色苍白、心如死灰。身体如筛糠一般颤抖着,肥胖的身躯冷汗涔涔,双眼之中满是对末日来临的恐惧。
在这个无比推崇仁义道德的年代,一个家族最重要的不是滔天权势、不是杰出子弟,而是累世堆积起来的良好名声。张氏和索氏世代联姻,两家的名声历经一代代先辈孜孜不倦的经营累积,才有了今时今日的瓜州郡望之名,可是到了他们这一代,却一朝尽丧。
而萧瑀现在正是朝他们两家的根基下手,轻而易举的将两家名声彻底毁掉。无论自己和索登是何下场,张定煌都无所谓了,但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张家。
没有了名誉和百姓支持的张家,还凭什么高高在上的睥睨众生?还凭什么与其他郡望称兄道弟,还凭什么进一步发展?
没有了名誉和百姓支持的张家,就像是失去爪牙和皮毛的野狼,只能孤独在雪原野里流浪,既斗不过凶猛的虎狼,也吃不掉柔弱的绵羊,反而被饥渴难耐的同类分而食之……
他相信张索二家的恶行用不了三天时间,便会充斥瓜州每座城池的每寸土地,以往和他们称兄道弟的豪强们亦会割席断交,参与到口诛笔伐、极力谴责的大军中来。
想至此处,张定煌不由得恨恨的看了萧瑀一眼,他不知道萧瑀为何能够在短短的几天内,就掌握了这么多的罪证;如果从魏二狗刚刚报案来算的话,也就是一两天的时间而已。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内,萧瑀又怎么可能收集得到这么多东西?
他却不知,杨集为了将凉州打造成寒庶为主的模范大州,杨集和萧瑀不仅事先令王辩暗中努力、刑曹官员暗中入境,而且杨集还将和凉州有关的卷宗都从京城带来了;再加上凉州这几年一直反腐反贪、一直查土地兼并、一直梳理陈年旧案,便又出现了大量官员和地方豪强压榨、奴役、残害百姓的卷宗。之后再经过刑曹上下分门别类、将多起案件放在一起反复推敲,使一些在单起案件中不露面的人纷纷浮出了水面。
现在不止是瓜州八大姓、敦煌六大家族,便是凉州所有地方豪强的底子,都被分门别类的堆在一起,想要找哪个人、哪个家族的资料,随时都可以抽调出来。
之前席卷凉州全境的反腐反贪、勒令地方豪强归还非法所得田产宅基,不过是简单粗糙的治吏、不过是整顿凉州的第一步而已,如果屁股全都不干净的豪强们以为法不责众、就此作罢,那就太过乐观、太天真了。
如果说针对官场的反腐反贪是打老虎,那么萧瑀现在所做之事,则是拍苍蝇、打老鼠、收拾残局。各州各县的地方豪强、地方恶霸很快就会发现,瓜州索氏和张氏,不过是杨集拉开讨旧债、精治凉州的序幕罢了。
张定煌这边念头千转百回、纷至沓来,时间却不过是数息之间。
可就是这么点时间之内,百姓胸中怨气已经忍无可忍了,死寂的人群中,也不知是谁高喊了句“杀了他们!”
紧跟着越来越多的人回应,很快汇聚成一股声浪。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