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妻大病初愈,说话有气没力:&ldo;魔童又出来兴风作浪了?&rdo;许有清说:&ldo;谁都说不好他下面会作什么怪。您一个人和几个没心没肺的机器人待在这儿,我没一天能把心放到肚子里。与其这样,不如回城。&rdo;老妻点头说:&ldo;我还有两门亲戚,有大事还能帮衬帮衬。再说六十几岁的人还不至于动弹不得。其实,照谷里的规矩,我已经不是职工家属,也没资格占着这幢房子不挪窝儿了。&rdo;她摆了摆手,示意许有清别插话:&ldo;我一走简单,你从此没个知疼着热的人。我想着临走前要帮你再铺一铺路。&rdo;许有清想哭,老妻却站起来说:&ldo;拣日不如撞日,咱们这就去见伏虚。&rdo;
伏家与老家比邻而居,几步之遥。许有清随老妻前去拜访。伏虚迎进门笑道:&ldo;无事不登三宝殿,嫂子大晚上带许老师来,是临行托孤吧?&rdo;老妻心道:&ldo;你这老油条,脑子倒灵光。&rdo;笑了笑说,&ldo;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老哥哥在日,对你不薄,他如今走了,统共就剩下一个傻孩子,我们两口子就把他托付给你了。&rdo;说着就要行礼。伏虚忙弯腰扶起说:&ldo;可别,折死我了,也有嫂子给自家兄弟行大礼的?许老师至纯至孝,又……写得一手好文章,我也欣赏得很呢!&rdo;
老妻一笑,掏出一张支票推了过去:&ldo;我一个老太婆守着那么些遗产有什么用?我大胆代死了的做个主,将其中三分之一一次性赠送给你。你别推,推了就是不把我们当自家人了。我晚上收拾收拾,明儿就出谷,还有封推荐信给曾谷主,你的首席长老,包在我身上。&rdo;伏虚身上一热:&ldo;曾谷主会听你的?&rdo;老妻笑道:&ldo;我是前任首席的遗孀,说话总有点分量;再者,我自有我的说辞,包你称心满意就是。&rdo;伏虚竭力淡定,微笑道:&ldo;嫂子的心意我领了,嫂子的心事,&rdo;他瞥了许有清一眼:&ldo;也着落在我身上。&rdo;老妻起身说:&ldo;那就多谢了。有清只要在幻谷出人头地,就是镀了金的名作家,将来回了城,在全国文坛有了一定位置,他不会忘了你的。有清,你说是不是?&rdo;许有清连声称是。伏虚亲切地拍拍许有清的肩膀:&ldo;继续努力吧,我看好你。&rdo;
送走二人,关上院门,他坐到鱼池子边上深思。他老婆一直在房里探头探脑,这时忙跑过来问他:&ldo;你真要帮姓许的?&rdo;她是个胖胖的小矮子,与伏虚的高瘦恰成反比,单以身材而论,倒比老妻更像老夫的夫人。
伏虚朝池子里撒鱼食,头也不抬:&ldo;拿人的手软。她事情做得到位,我既然承诺,当然要兑现。做人嘛,什么仁,什么义,都是假的,只有一个&lso;信&rso;字不能马虎。&rdo;伏妻蹲在伏虚膝盖边上,整个是一陀横向的肉山:&ldo;过谦那么得宠,曾谷主又有心帮他打破时空限制留下来,许有清能越过他的头去?&rdo;伏虚笑了两声说:&ldo;过谦跟曾谷主不是一路人,又都个性极强,他们的蜜月,长不了。&rdo;伏妻&ldo;哦&rdo;了一声说:&ldo;你估摸着,这个蜜月啥时候结束呢?&rdo;伏虚看着荡漾的池水说:&ldo;我要是没猜错,就是眼面前的事儿。到时我会再加一把,让曾谷主彻底对这小子断了念想,那么许有清的机会就来了。&rdo;伏妻嘻嘻笑着说:&ldo;其实你本来也怕过谦上了位,会过早地取代你吧?许有清那种软不啦唧的性子,就一点威胁也没有了。&rdo;伏虚一笑说:&ldo;你居然能悟到这一层,不枉了我多年熏陶。&rdo;伏妻笑啐了口,进屋去了。
第二天下午,许有清把老妻送到谷口。伏虚夫妻代曾衍长送行,老妻没想到魏晋也会来。两家素不投契,临了能来送上一送,也算对得起在长老位置上共事一场。
行李车把几个大箱子托运走了,伏虚的目光假作不在意地扫过那些箱子,心里猜测老夫留下了多少家当。老妻走近身来,用只有他俩听得见的声音说:&ldo;上午我把那信发给曾谷主了;箱子里的东西,我死了都归有清,拜托你好好照顾他。&rdo;这是暗示许有清以后还有源源不断的供奉。话是□□了点,其中含义仍让伏虚心花怒放。
没几天,两项人事任免接踵而至,一是升任伏虚为首席长老。许有清带头鼓掌,和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ldo;实至名归,当之无愧&rdo;的鬼话。另一项是由甘愿补缺,位列三长老之末。过谦很不平,无论魏晋、甘愿,其德其才,明明都在伏虚之上。魏晋生性淡泊,若无其事。甘愿对着怒形于色的过谦笑道:&ldo;我都不生气,你生什么气?&rdo;
过谦一屁股坐下说:&ldo;就是为你不值!&rdo;甘愿笑了笑说:&ldo;从一个作家到一位长老,表面上是升了,其实是明升暗降,把我这精神领袖拉下马,纳入到他曾衍长管辖的长老序列当中。&rdo;过谦气得脸也黄了:&ldo;你不是有很多崇拜者吗?我去找他们联合请愿!&rdo;甘愿一笑说:&ldo;崇拜是崇拜,涉及到自身利益,人还是为自己打算。你难道没留意,《云彩镜象》发了一则大消息?说是曾衍长拉来巨资,举办一个大型征文,一二三等奖奖金合计高达五百万。&rdo;过谦一惊。甘愿在对面椅子上坐下说:&ldo;我如果是作家之一,就要参赛,别人想跟我争一等奖,希望渺茫。我如今成了长老,担任评委,不能参加比赛,别的作家蟾宫折桂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你说我那些崇拜者们能不支持曾衍长的决定吗?我还能动用众作家的力量推翻他的任命吗?&rdo;
过谦感到一股寒意:&ldo;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他还真是手段非凡。&rdo;甘愿冷冷一笑说:&ldo;若非这样难缠的人物,我和绿萍何必要筹谋这么多年,头痛这么多年。&rdo;过谦&ldo;唉&rdo;了一声说:&ldo;那怎么办?你这个哑巴亏不是吃定了?&rdo;甘愿神情坚毅,眼蕴锋芒说:&ldo;我不是那种一打击就灰心溃败的庸人,有些事我已经调查得有些眉目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肯定鹿死谁手!&rdo;
出了甘愿的办公室,二人走了一截子路,到灵河那里分手,甘愿往南,过谦朝东。因为谈的时间长了些,不觉日已西沉。奇的是日落只持续了一刻钟左右,夜色就漫了上来,比平时的黄昏要短得多。过谦没心思多琢磨这个,闷头只顾想着甘愿和魏晋,觉着这世界真是不可理喻。
蓦的里鸟雀惊飞,树摇草动,平地起了一阵阴风。过谦连打了几个冷颤。朦胧月色下,一个小小的影子从暗处平移了过来,到身前两三米才停住。过谦自进幻谷以来,行事磊落,外加胆气豪壮,从没怕过什么,此刻却不由得生出惧意。他往后退开两步,那影子也随着朝前逼近两步;他试着朝左边跨了一步,影子也如法炮制。他牢牢盯着影子,头皮里渗出冷汗。那影子也一声不吭,幽灵般垂着头立在那里。僵持了约有五六分钟,过谦忍不住大声道:&ldo;是小童吗?&rdo;
影子发出一串狞厉的怪笑,缓缓抬头,现出一张青白的面孔。一般形容人的俊秀爱用&ldo;唇红齿白&rdo;,小童此时牙齿白得晃眼,尖尖地似要择人而噬;嘴唇却是乌紫色;再加眼窝深陷,从头到脚散发出非人非机器的尸气。他向前迈了一步,偏着头,打量着过谦说:&ldo;你也会怕吗?&rdo;他的声音不像从前,是本来的童声加上《罪与罚》男主角的成年男声,每说一句话,都像两个人同时发声,透着说不出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