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的面色近乎透明,在昏睡了近六十个小时后才发出一声细弱蚊蝇的呻吟,极累极累地抬起眼皮。
黑羽坐上床沿,脸对脸地轻唤道:“月白?醒了吗?”
又过了好久,那双涣散的眼睛才终于在他脸上汇聚起焦点。他维持着姿势不动,月白花了好一阵功夫才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动了动嘴唇,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能通过唇型辨认出是在叫“黑羽”两个字。
按铃叫了大夫来检查,确认已经没有危险了,黑羽把他扶起一些:“你睡了两天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烧暂时是退了,就是体力还太虚弱,一开口声音也像游丝:“好像有点饿。”
樱花刚送了鸡汤来,还有点烫,黑羽盛出一碗耐心地吹着。月白把昏迷前后的事捋了捋,试探地问:“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黑羽耐心地喂他喝汤,还把不小心流出嘴角的刮回去,“不过就是个小东西,和我脑袋里一样,我没事,你也不会有事的。”
不是什么高兴的话题,月白点点头不愿多说,慢慢抿着汤,小声哼了一下。
黑羽放下碗:“烫着了?”
“没有,”他有些不好意思,“咬着舌头了……”
“洗澡要迷眼睛,打球要崴脚,喝个汤都能咬舌头,你说你还能干点什么。”黑羽离他坐近点,往他背后垫只枕头,“来,我看看。”
舌尖浅浅地探出来,月白唇角还残留着被皮带扣刮破的裂痕,嘴不敢张得太大。黑羽的拇指擦着那道他亲自留下的痕迹,看了许久许久,忽然倾身下去。
夜间病房里,床帘将这里围成一个私密的小空间,只有一盏光线微弱的床头灯照亮了两副紧贴的身体。隔壁床的病人打着长长的呼噜,卫生间里有刷牙洗漱的声音,窗外也有怪鸟振翅惊叫,可这些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月白呆呆地被黑羽含着舌尖,不觉攥紧床单。黑羽软软地触碰他僵住的舌尖,像含软糖那样吮了两下,慢慢离开。
“还疼吗?”低沉的嗓音似乎很干渴,透着让人着迷的诱惑。
月白一瞬间便红了眼眶,那些系在他和黑羽之间的死结,仿佛都一一解开了。
解开了,可还是好难受。他仔细端详着黑羽的微笑,觉得好奇怪,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一个人,他不喜欢你时,你疼得像闷了满心的於伤,药石罔效,可他喜欢你时,依旧疼得像被掐住了心尖最细嫩的软肉,依旧是不可救药呢?
“疼。”
于是黑羽捧着他的脸第二次吻上去,舌头缠住他的搅动,认真又小心,一点也没有用到牙齿的部分,让他像是飘在棉花一样的云团里。
有泪水滑进交缠的唇舌间,一开始是苦涩的,可回味着又有一丝丝甜,月白攀住黑羽的肩膀,想起在休息室里的遭际又有些恨,在他舌尖上咬了一下,可力道也是软软的,撒娇一样的。
黑羽拉开点距离,抹掉他的眼泪。他又去咬黑羽的手指,黑羽闷闷地喘了一下,他就放弃了这个小心眼的报复,抱住黑羽的脖子和他重新吻在一起,重重地回应着这个曾让他生疼生疼,又喜欢得心尖也生疼的人。
他们来来回回不知吻了多少回,要把错过的一切都一次补回来一样,谁也不肯先让这一刻结束,直到月白支撑不住地喘息起来,黑羽才把他放回枕头上,然后又在他脸上恋恋不舍地一下下亲着。
月白拉着他的手:“黑羽,我想你。”
黑羽亲他的手背:“我这不是在么,你想的是哪个我啊?”
月白想了想:“小时候的你,现在的你,不喜欢我的你,和喜欢我的你……我也想我们的天台,想三尾姐养的花,想她做的菜,还有她熬的大骨头汤。”
他伸出胳膊,把黑羽的脖子勾下来:“我不想在这里,我想我们的家。”
黑羽揉着他的头发,他握着黑羽的手,像从小到大每一次求他不要离开自己那样,小声地,可怜地祈求:“我想回家,我们回家吧,带我回去好不好,哥哥……”
第十四章
月白说要回家,就像落叶要归根,倦鸟要归巢一样自然而然,却又透着些日暮苍凉的不祥。黑羽摸着他的长发,一些落了灰的旧事又被风吹起,飞旋在回忆的光柱里。
不论是否甘愿,没有父母庇护的雏鸟总是比其他同类更早学会飞翔。黑羽自认在他早熟的前二十年人生里,几乎没有什么事是超出掌控,或者说,是不可理解、难以接受的。
就连在升学体检中查出脑部病变,他也不曾像电视剧里那样把所剩无几的时间浪费在核查诊断结果上。
一秒都没有耽搁,他跳上去往平安高中的公交车。死神的镰刀架在脖子上了,他才发现其实他对这不算温暖的世界没多少留恋,之所以不肯立刻引颈就戮,只是出于对某一个人的放心不下。
放学时,他堵住了那个连续一个学期追求月白追到巷子里,最终被他使了点手段吓跑的男生。
男孩子遇见他就像出逃的小鬼遇见勾魂的鬼使,瞬间想起了被机车追在屁股后面突突的恐惧,然而跑都没来得及跑,就被揪进了小树林。
“大哥,哥,我已经吃了教训了,我太深有感悟了,你弟弟就是尊佛,我把他供起来,我以后就只远观,我再不想着亵玩了,成吗?我是真怕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