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前,心理研究所召开了新项目的启动会议,然而苦于没有实例,七天下来只能围绕理论做功课,卡死的进度条无法得到丝毫推动。
阎魔眼底一片青色,疲累地揉着太阳穴:“如果决定了的话就不要半路打退堂鼓,项目不是儿戏,希望我们都能尊重彼此的付出。”
月白把签好字的协议交到判官手里:“考虑清楚了,我会全力配合,不会反悔的。”
阎魔确认无误后让判官收进档案夹,提起些兴致:“我希望知道原因,以便确认这不是你心血来潮的选择。”
月白望了一眼黑羽,那家伙从进来就抱着胳膊站在一幅油画前,仿佛他们谈论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我只讲给您一个人听,可以吗?”
到底还是在意的,听见这话,黑羽那双漠然的眼睛终于转了过来。月白绕过办公桌,附在阎魔耳边说了句什么。阎魔神色微变,沉默片刻,在协议上盖了章。
催眠还需准备,约定了三天后进行第一次。出了办公室,黑羽托着月白的胳膊肘慢慢磨到楼梯前。
”我自己扶着往下蹭就行了。”月白失忆后不怎么爱粘人了,离开黑羽,把重量全压在楼梯扶手上,腿一弯后面就疼得吸凉气也不表现出来。
俗话又说得好,谁开发谁保护,谁污染谁治理,黑羽冷眼看他费劲地下了五级台阶,仍是十分闹心地跨下去了:“等你蹭下楼咱们直接吃晚饭了。”
月白被捞住腿弯打横抱起,尽管楼道里没人,他还是不太好意思:“我以为你会背我来着。”
“你都算计好了?”也不知是指下楼梯还是签字的事,“刚才扒阎魔耳朵边叨咕什么呢?”
“答应签字的原因啊。”月白就不想告诉他,脚尖一踮一踮,“对了,你上次给我的消炎药膏这次是不是还能用啊?我好像忘在判官的办公室了,我们要不要去取一下?”
“要是判官也问你原因呢?你是不是也得扒人家耳朵边上全告诉了?”黑羽学着他一本正经的语气,“‘我男朋友弄了我一晚上,我以为能行呢就没喊停,结果第二天走路都费劲’?”
“男朋友……”弄过后到底是和没弄时不太一样了,月白没生气反而还笑起来,“我喜欢你啊,男朋友。”
黑羽被突如其来的表白一噎,撑着最后一点颜面装镇定:“别想蒙混过关,回去老实上药。”
“我也想像你喜欢我那样,用完整的灵魂去喜欢你。”月白勾着他的脖子,从侧面望进黑羽冷淡的眼睛里,“我就是这么跟阎魔说的,你就继续不理我吧。”
三天后,溽热蒸腾的黄梅天正式降临,进到催眠室里月白闷了一身的细汗。黑羽把他从空调下拉走,连抽一把餐巾纸:“妖狐就是这么贪凉吹感冒的,你小心点,马上期末考试了。”
“他哪感冒了,那是跟大天狗装可怜呢。”月白叠好纸巾,反而去粘黑羽额头和下巴上的汗,“叮嘱你一句,我等会儿要是眼睛一闭一睁全想起来了,你千万控制着点,别当着别人的面太激动。”
“想什么美事呢。”黑羽提唇一笑,把他推到墙上捏住下巴,“那就先提前激动一下。”
五分钟后判官进来,月白在催眠椅上躺好,自觉露出胳膊上的静脉。
判官示意他不需要:“我们要先锻炼你从催眠中恢复意识的能力,有把握以前不会注射麻醉。”为防他自乱阵脚,又叮嘱道,“催眠中遇到任何事都不要慌,只要跟着阎魔教授的指令走,就会安全苏醒。”
月白应了,黑羽还是不太放心:“我也拉着你,会把你带回来的。”
阎魔来后催眠正式开始。关灯拉窗帘,幽暗的室内只剩躺椅背后开着一盏落地灯。黑羽虽然被允许守在一边,但需要全面降低存在感,就当自己是空气。
月白双手搭在扶手上,闭上眼睛,在低缓,沉稳的女声引导下放松身体,做绵长的深呼吸。最一开始自然也将信将疑的,可渐渐地,女声仿佛钻进了他的脑海里,而脑袋成了无边无际的宇宙,他漂浮在广袤的虚空之中,直到意识被纯粹的黑暗吞没。
见时机成熟,阎魔几句话便营造出情境:“你现在回到了现实,正身处一幅最重要的画面里,是黑夜还是白天?室内还是室外?你可以四处走动,探索一下这个地方。”
扶手上的手指弹动一下,黑羽条件反射地想将他握住,被阎魔抬手制止。
“你遇到了什么人吗?去和他聊聊天,向他询问附近的情况。”
不知看到了怎样的景象,月白微微侧头,一颗眼泪从脸颊滑进领子里。
黑羽以为自己看错了。为什么会哭呢……难道对于月白来说,最重要的竟然是一幅让他伤心的画面吗?
是手术前夜,握着他的手一起在牛皮本上写下“哥哥,等我回来”的这一幕?
还是黄昏的天台上,他紧紧抱着月白,可嘴里却说“但是我不喜欢你?”
又或者更早,爸爸举起凳子腿,只有五岁的月白从桌子下扑出来,咬着牙替他挨了这一下?
“他是你想见的人吗?如果不是,跟着我往前走十步,那个人就在前面等你。”
阎魔小心试探,从一往下数,每发出一个音节,月白便将扶手攥得更紧一分,无声的泪水也越汇越多。数到五,他开始啜泣着小幅度挣扎,然而阎魔却没有停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