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巧蜻蜓点水地笑笑‐‐她长得不算好看,可是微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有种灵动藏着:&ldo;我只知道老夫人身子的确不好‐‐半夜三更把大夫找来是家常便饭,好像好几个大夫也说不清是什么缘故,平日里也几乎不出屋子‐‐别的就不大清楚了。&rdo;
事隔多年,她回想起那个夜晚,头一件记得的事情,便是自己的天真‐‐伶俐如云巧,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比云巧还小几岁的令秧,就不假思索地信了。终于再一次听见关门的声响,是唐简回来了。他重新躺回她身边的时候,她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欢喜。这点欢喜让她讲话的语气在转眼间就变得像个妇人,有种沉静像夜露一样滴落在她的喉咙里:&ldo;老夫人‐‐是什么病?&rdo;唐简回答得异常轻松:&ldo;疯病。好多年了。&rdo;&ldo;老爷的意思是‐‐老夫人是疯子么?&rdo;她在心里暗暗气恼着自己为何总是这么没有章法,唐简却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神情:&ldo;自从我父亲过世以后,她就开始病了,一开始还是清醒的时候多些,这一两年,清楚的时候就越来越少,特别是晚上,总不大安生。不过她是不会伤人的。最多胡言乱语地说些疯话而已。不过还是得有人看着她,不然……&rdo;她静默着,等着他继续描述老夫人的病情‐‐可是他却问她:&ldo;你怕了吗?&rdo;寂静煎熬着,唐简似乎有无穷尽的耐心来等待她的沉默结束,她却如临大敌。她知道自己该说&ldo;不怕&rdo;,该说她日后也会尽心侍奉神智混乱的老夫人,还该说这些本来就是她分内的事情‐‐但是她却隐约觉得,他未必高兴听到这些。
他突然转过了身子,面对着她,她的脊背贴着拔步床最里头那一侧的雕花,已经没有退路。他抱紧了她,他说你身子怎么这么凉。她紧紧地闭上眼睛。他的手掌落在哪里,哪里的肌肤就像遭了霜冻那样不再是她自己的。她知道她腰间的带子已经在他手上,她觉得此刻听见他温热的喘息声的,似乎并不是耳朵,而是她的脖颈‐‐颈间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因着侵袭,灵敏得像松鼠。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的双臂掰开了。俯下头去亲吻她的胸口,她胸前那两粒新鲜的小小的浆果打着寒站,像是遇上了夜晚的林涛声。她知道自己不该挣扎,眼下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她只能死死地攥紧了拳头,天和地都悠然寂静,顾不上管她。只有男人说:&ldo;把手放我脊背上。&rdo;她听话地照做了,然后听见他在轻轻地笑:&ldo;我是说,抱着我。&rdo;她恍然大悟,然后两人缠绕到了一起。男人讲话的语气其实依然温柔:&ldo;你不用怕。&rdo;接着他略略直起身体,硕大的手掌有力地盖住她蜷曲的左腿膝盖‐‐她没想到原来膝盖也是可以被握在手心里的,他把她的左腿往旁边一推,像是推倒多宝格上的一个物件儿,她的右腿也随着倒了下去,男人简短地说:&ldo;再张开些。&rdo;
表哥也会对海棠姐姐说一样的话吗?
疼痛开始是钝重的。然后像道闪电一样劈了过来,照得她脑袋里一片白惨惨的雪亮,还伴着轰隆一声闷响。她甚至没有办法继续让眼睛闭着‐‐这件事也需要力气。她知道,那种疼带来的,就是从今往后怎么也甩不掉的脏。帐子上映着男人的半截影子,帐子凹凸不平,灯光随着坑坑洼洼,影子在挣扎,忽高忽低,像是就要沉下去。她就是他的坟,他的葬身之地。他的肌肤摸上去,总觉得指头能触到隐约埋在哪里的沙粒。他看上去比他的影子都要狼狈,脸上扭曲着,狰狞扑面而来。拿去了那些谦和跟威严,苍老纤毫毕现。她把目光挪开,看着他的胸膛,看着他胸膛跟腹部之间那道歪歪扭扭的线‐‐此刻她才知道她的身体里有一片原野,可是她刚刚失去了它。他终于倒了下来,压在她身上。她费力地呼吸着,反倒觉得安心‐‐因为噩梦快要结束的时候,不都是喘不上气么‐‐喘不上气就好了,马上就可以醒过来。她知道自己在流血,这是嫂子教过的。另外一些嫂子没教过的事情她也懂了,为什么有些女人,在这件事发生过之后会去寻死。所谓&ldo;清白&rdo;,指的不全是明媒正娶,也不全是好名声。
他离开了她的身体,平躺在她旁边。她明明痛得像是被摔碎了,但是却奇怪地柔软了起来。她侧过身子贴在他怀中,根本没有那么难。羞耻之后,别无选择,只能让依恋自然而然地发生。她的手指轻轻梳了梳他鬓边的头发。男人说:&ldo;我会待你好。&rdo;然后又突兀地,冷冷地跟了一句,&ldo;你不用害怕老夫人,她是个苦命的人。&rdo;
云巧的声音传进了帐子里:&ldo;老爷,夫人,热水已经备好了。我来伺候夫人擦洗身子。&rdo;
血迹仓皇地画在她的腿上,小腹上也有零星的红点。血痕的间隙里,还有一种陌生的液体斑斑点点地横尸遍野。令秧嫌恶地把脸扭到一边,她算是见识过了男人饕餮一般的欲望和衰败,男人也见识过了她牲畜一般的羞耻和无助,于是他们就成了夫妻,于是天亮了。
在唐家的第一个清早,是云巧伺候她梳头。&ldo;你会不会盘牡丹髻?&rdo;她问,怔怔地注视着镜子切割出来的,云巧没有头和肩膀的身体。&ldo;会。&rdo;云巧口齿清晰慡利,&ldo;不过我倒觉得,夫人的脸型,梳梅花髻更好看。&rdo;&ldo;梅花头‐‐我不会,你帮我?&rdo;令秧扬起下巴注视着云巧,眼睛里是种羞涩的清澈。云巧略显惊愕地看着她:&ldo;夫人是在打趣了。只管吩咐就好,哪里还有什么帮不帮的话呢?&rdo;令秧欠起身子,将身子底下的束腰八脚圆凳挪得更靠近镜子些,重新坐回去的时候,那一阵痛又在身体里撕扯着。她皱了皱眉头,倒抽了一口冷气。&ldo;你刚才给我涂的那种药,真的管用?&rdo;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又是一副小女孩的神情,充满了信任。云巧站在身后,拢住她厚重的长发,轻声道:&ldo;听说管用。&rdo;令秧垂下眼睑,拨弄着梳妆台上的一支嵌珠花的簪子,听到云巧说,&ldo;太太把那个玳瑁匣子里的发簪递给我一下吧,我若自己拿的话,刚编好的就又散了。&rdo;令秧叹了口气:&ldo;云巧,你‐‐你跟老爷的第一个晚上,是谁把这个药膏给你的?&rdo;
她觉得,那是她成为女人之后,无师自通地学会的第一件事‐‐至于这件&ldo;事&rdo;究竟是什么,她说不明白。
云巧默不作声,隔了好一会儿,才说:&ldo;是老夫人。&rdo;
&ldo;你在这儿多久了?&rdo;令秧莫名觉得松了口气。
&ldo;有八年了。&rdo;云巧从她手里接过了递上来的发簪,&ldo;是来这儿的第三年头上,开始服侍老爷的。不过,夫人放心,我会尽心侍奉老爷和夫人,不敢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念想儿。&rdo;
&ldo;老夫人为什么不让老爷娶你呢?&rdo;
没想到云巧笑了:&ldo;看来他们说得没错,夫人果真还是个小孩子呀。&rdo;
&ldo;那云巧,你会梳多少种发髻?&rdo;她有点沮丧,即使经过了洞房花烛,依然会被别人当成是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