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便是端午,原本,谢舜珲几日之前就想告辞,却硬是被蕙娘拦了下来:&ldo;急什么,吃过了粽子再走,横竖你们歙县那地方也吃不着我们的灰汁粽。家去的时候装一篮给你带回去,也请你家夫人少爷都尝尝。&rdo;到了节日,寡居的女眷们不能见客,也不便出去看戏,只有川少爷一早便骑了马出去各家拜访应酬,至晚间,十一公家又差人来请吃酒,还没忘了连谢先生的帖子都一道送了来,说是十一公特意嘱咐的,听说谢先生快要回去了,说什么也得给族里的恩公饯行。
于是,唐家大宅内便在内院天井里置下了纯粹给女眷们的家宴,令秧领着大家简单地在正房拜祭过了老爷和先头夫人的灵位,上了头炷香。之后便由管家娘子招呼着一干人落了座‐‐菖蒲的香气浓得令人感到微妙的眩晕,这几个女人难得有这样恣意说笑的时候。川少奶奶拜祭完了,就说不舒服没有胃口,跟大家道了歉回房去歇着。等人走远了,云巧轻蔑地打鼻子里&ldo;哼&rdo;了一声:&ldo;美人儿就是美人儿,比我们自然要金贵些。&rdo;令秧淡淡地一笑,转向蕙娘道:&ldo;不然明天请大夫来给她瞧瞧?怕不是有了身子了?我瞧她这些天脸色都不好。&rdo;蕙娘点头答应着,也蹙起了眉头:&ldo;我看着不像‐‐若真是有了身孕,即使她自己不愿说,她房里人也难免多嘴传出来‐‐况且,何苦不早说呢?&rdo;云巧娇声道:&ldo;夫人可见过她脸色好的时候么?&rdo;身边站着伺候的几个丫鬟都抿嘴笑了,蕙娘连忙冲云巧瞪起眼睛:&ldo;糯米也粘不住你的嘴。&rdo;云巧大约自己也没意思了,斟了满满一盅雄黄酒站起身来:&ldo;蕙姨娘,我的嘴让糯米粘住了,谁来头一个敬你呢!趁着今儿家里只有咱们,好好地给你贺贺喜。&rdo;云巧敬完,四周原本规矩侍立的丫鬟们也上来敬,嘴上都说是给蕙姨娘道喜,蕙娘忙不迭地喝,虽说是雄黄酒,几杯下肚,眼睛却也水汪汪的了。
令秧只记得,那天晚上,她们都在笑。每个人的脸颊都有隐约的红晕飞起,一点点事情就能逗得这一屋子女人笑到花枝乱颤。她们愉快地回忆着老爷还在的时候,好像那种悲伤只不过是一炷香,烧完了留下一点灰而已,并且这悲伤的味道闻起来还有股香气。她觉得脑袋里似乎闯进来一只鸟‐‐在思绪的间隙不安分地扑闪着翅膀,搅得她的精神也跟着微微颤动了起来。隔着满眼略有涟漪的眼波看过去,澄明的夜空益发地柔情似水。这夜晚成了一个潋滟的湖,她稍不留神,就会跌进去瞬间化成水,从此变作湖的一部分,了无痕迹。她也不明白,为何在她最快乐的时候,最喜欢这人间的时候,她心里会明镜一般地发现,其实生无可恋,死亦何苦。
夜间,她搀了连翘,缓缓地行至房中,她房里只在进门处点起一盏小灯,里面都黑洞洞的。连翘倒吸了一口冷气,嘴里埋怨道:&ldo;那个新来咱们房里的小丫头准是野到哪里去吃酒玩骨牌了。今晚咱们热闹,她们逮着fèng儿哪儿有不偷懒的道理。&rdo;令秧轻轻地笑了,像是遇上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ldo;就让她过个节,明儿再骂吧。&rdo;连翘叹道:&ldo;我还得去厨房端老夫人的药呢,不成,我去叫她回来,叫她伺候夫人洗漱更衣。&rdo;&ldo;好。&rdo;令秧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格外柔顺,&ldo;我等着就是,正好喝点茶醒醒酒。&rdo;
房里异常地静。令她想起曾经的绣楼。自从嫁到唐家来,似乎就从没有自己一个人待在一间屋里过‐‐这便是大家子的难处。她在自己的床沿上坐下来,贪婪地深深呼吸着只有独处才能带来的静谧。
有一条手臂揽住了她的肩,在她刚想惊叫的时候,她闻出了他的气味。
&ldo;你好大的胆子。&rdo;她满心的惊恐化作了怒气,却只敢用耳语一样的声音。&ldo;放心。&rdo;川少爷带着酒味的气息吹着她的脖颈,&ldo;我从我屋里独自来的,人都去吃酒斗牌了,你屋里也是‐‐除了鬼,没人看见我。&rdo;
她不敢挣扎出动静来,只能听凭他解开了自己的裙子,再褪去了裙子底下的中衣。绝望和羞耻让她咬紧了牙关,她的身体却依旧记得他。男人们从来都不会遵守他们答应过的事情么?他又一次地杀了进来,他的渴望像是号角响彻了天空。带着血腥气。她恨不能像厉鬼那样咬断他的脖子,可是她不敢,她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伤痕‐‐天总归是要亮的,天亮了,她就必须装作什么都未曾发生。他压在她身上的脊背突然凌厉了起来,像匹受了惊的马。她就在这个瞬间用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像是拉弓一样,把二人的身子扯得分开来。黑暗中,她对准了床柱,重重地将额头撞了过去。情急之下,他扑了过来,他的身子挡在了她和床柱中间,她一头撞在他怀里,那种不可思议的剧痛让他想都没想,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她呆呆地静下来,像是一团影子突然凝结在月色里。
然后她突然弯下身子,像条蛇那样,柔若无骨地俯下去,他惊讶她能如此柔软又如此粗鲁地逼近他的下体,双手硬硬地撑在他的胯部,他的双腿只能听话地分开,她的手伸进他的中衣里面,紧紧地一握,有股寒战立刻从脊背直通他的天灵盖‐‐她的手有点凉意,然后是她的舌头,却是暖和的。他静静地屏息,像是狩猎那样,诱饵却是他自己身体上最宝贝的那部分,她是他的猎物,他任凭她不慌不忙地吃掉自己。她好像能这样吸干他,长老们当初为何就没能成功地把她吊死在祠堂里。她终于坐了起来,手背抹着嘴角,他胆战心惊地回想着她喉咙里那种吞咽的声音。
他说:&ldo;你疯了。&rdo;
她惨淡地微笑,不过他看不见这个笑容:&ldo;我不能再怀孕。&rdo;
他安静了片刻,闷闷地说:&ldo;自打洞房花烛夜之后,她就不许我碰她。&rdo;
她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他指的是谁。她说:&ldo;我给你买个人放在你屋里,等三年孝期满了,你就纳了她为妾。&rdo;
他冷笑:&ldo;你以为我过来,只是为了让你准我纳妾?&rdo;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ldo;你自己瞧着办吧。我死不足惜。只是你若真的逼死我,我也能毁了你这一辈子。你是要我下跪,还是要我给你叩头,都可以,只要你饶过我。&rdo;
他离开了没多久,连翘就押着那个贪玩的小丫头回来了。她只来得及把所有散落在床榻上的衣物慌乱地塞到被子底下,然后整个人也埋进被子里。连翘会以为她是不胜酒力,她闭上眼睛,整张床都像风车那样转着,她知道他们其实都是醉了,她,还有哥儿。
天色微明的时候,谢舜珲才悄悄地回来。他打赏了睡眼惺忪的小厮,打发他去睡,然后自己牵着马去往马厩。原本从十一公的席上散了,只是耐不住唐璞的盛情,于是就去他那里坐坐‐‐哪知道他请来的两个歌伎就在那里等着,怀抱着琵琶笑意盈盈地起来欠身。别的客人说,唐璞的别院里向来如此,欢饮达旦,不知朝夕。不过是听了一曲《终身误》,又听了一个《满庭芳》,还有几个曲子没记住,可是天倒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