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错人了,药拿上便走吧,别耽误我们做事,忙着呢。”卫封不由分说将女子撵了出去,信手关上门。
“我知道是你,户大夫,我没有恶意,我表兄曾鞍前马后为祭司效力,你若想了解七年前的事情就到福安客栈找我,我叫夷冧。”她急切的声音隔着门扇传来,赤真赤诚。
堂内师徒仨人面面相觑,各怀心事杜口吞声。心里不无忐忑,生怕夷冧的出现将打破七年来风平浪静的生活,亦或撩拨户绾沉寂的悲痛,都是不乐见的。
侧院又长出许多铁灯盏,一棵棵从长满青苔的砖缝里冒出头,在细雨润泽下愈发青碧。铁灯盏功效多,易生长,以前户绾常取它的根茎熬煮肉汤,既美味可口又滋补养生。七年了,再没喝过,即便侧院的铁灯盏密密麻麻亘古不灭。
“这随处可见的野草真能入药?你莫诓我。”百里弥音挑着眉,半信半疑。
“我从不诓人。”
“哦?往后若有行将就木的病患问你,大夫,我是不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你定要如实相告,对,你就快死了,切莫诓人。”眼底的狡黠之色再明显不过。
“”无言以对。
户绾从遍地横生的铁灯盏上踩过,如同走在旧忆长河里,绕多久都上不了岸。夷冧的话仍在耳边回荡,祭司二字恰如小石,悄然在她心里掀起涟漪。关于百里弥音的一切,她本能般想了解,以前如此,现在亦如此,却不知追究当年仇怨有何意义,事情分明早已尘埃落定,不如不闻不问。
余生无来无往,各安天涯。
烟亭博施济众月余,药房入不敷出,再不补给合该闭门谢客了。户绾细细盘算了番,愁眉不展。现下烟亭不同往日,药材用量剧增,单依仗鬼函谷挖采的草药勉力支撑断非长久之计。面对此般窘境,户绾不由对百里外去一遭管半年的鲦山打起了主意,颇有人穷志短之感。
第3章重游洛城
百无聊赖的卫封盯着眼前的药炉噗噗冒热气,神思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户绾取下药壶,滤出汤药,低头犹豫道:“师兄你寻辆车马,我们赶一趟鲦山。”
“啊?”卫封惊讶回神,难以置信此言出自户绾之口,眼角欣喜之余掩着依稀怜忧。“绾儿”
“新鲜草药洗选阴干需要时日,我们要尽早动身方能及时充盈药房。你不是念念不忘挖采地龙吗?此去便如你愿。我熟悉鲦山地形,对草药的生长习性亦了如指掌,大可避免盲目搜罗从而节省工夫,但也少不得留宿日以期满载而归。”户绾故作轻松道。
“绾儿思虑周全,我这便安排车马。”卫封此时神采飞扬,恨不得立即出发。
“师兄且慢,师父那里如何交代?他必不会同意我回去。一走日,诓他亦寻不到由头,你向来鬼心眼多,先想想怎么瞒他再筹谋出行罢。”户绾秀眉紧蹙,苦恼不已。
卫封闻言爽朗一笑,不假思索道:“这事好办,我先去青云观找李堂道长帮忙,他要出面把师父困在青云观十天半月易如反掌。”
户绾见卫封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倒也宽了心。
青云观乃道教众阁分支,而昌池道人崇修全真,支系虽不同,追溯起来却属一脉相承。尤其在习炼延年益寿强身固本的丹药上,两个支系同存共求,昌池道人方能在青云观出入无间。然师承茅山的李堂道长久居青云观倒是突兀,谈不上德高望重受世人敬仰,亦道不相谋,在青云观却倍受拥护,如鱼得水。
晚膳时,昌池道人食不知味,道要离开几日,郑重其事叮嘱卫封在他外出期间切要帮衬户绾。卫封连连点头,偷瞄了眼户绾,颇为得意。
户绾暗叹李堂道长雷厉风行,不禁好奇他用了什么手段来引开师父,遂问:“师父所谓何事离开?”
“李老道收到故人书信,信上说那边怪病蔓延,当地郎中均束手无策,已陆陆续续神灭形消。当地一时众说纷纭,有道是鬼怪作祟,有道是瘟疫肆虐,特请李堂前去查看。他邀我一同前往,万一是瘟疫,我便看看能否略尽绵薄之力。”昌池道人神色凝重。
户绾哑然,见师父说得煞有介事,倒分不清李堂道长所言虚实了。若是受卫封拜托才扯的弥天大谎,那他又当如何善后。
“去往何地?”卫封埋头吃饭,漫不经心问。
“偏远闭塞隅地罢,为师未及细问。”昌池道人含糊应道。
户绾瞥了眼卫封,亦埋头吃饭,甚是心虚胆怯,不再多言。
七年前从鬼门关走了一来回,当下去多远,对户绾而言均算不得远门。昌池道人前脚一走,卫封和户绾紧跟着落了锁,在烟亭门扇上贴着外出五日的告示便启程了。
一路雨歇,然戾风萧瑟,帘卷翻飞,车厢里迎面兜着风,风声鹤唳,反而不如坐马车外清净。户绾如此想着,却不想动弹,拢紧大氅,任风拂乱额前发丝,心口又隐约抽搐起来。
道路泥泞难行,颠簸了三个时辰才至故地洛城,日已偏西。近乡情怯,踏上这寸土地,每一个脚步都是沉痛的烙印。她以为乌里族覆没后,洛城势必萧条破落形同空城,哪会是眼前这般光景。经年后竟是记忆中的安适,放眼望去,挑担吆喝的,谈笑风生的,嬉戏打闹的,被夕阳泼出一幅宁静祥和的画卷。恍惚间,就似那场丧心病狂的杀伐不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