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湛并没有伸手握住林溪的手,他轻轻拍开了林溪头上的雪花,然后脱下大衣,为她披上,他用力地拥抱住了她,在他的怀抱里,她的身体那么小那么冷,整个人还在轻轻发抖,她在哭。
&ldo;对不起。&rdo;她的声音仿佛一触碰就会碎裂,她只是一个劲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欺骗了谭湛,对不起迟到了,对不起她曾经那么的怯懦……
而谭湛的心中却丝毫没有责备,他只觉得惊愕而心疼。
她是怎么用林筝的身份生活了这么久?她为什么要用林筝的身份生活?车祸的真相究竟是什么?这一刻,所有的为什么似乎对谭湛而言都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怀中的女孩最终选择了留下,谭湛知道,她会把一切都告诉自己。他们会有足够的时间,去接受和面对一切。不论她有怎样伤痛的过往,有怎样不得以的抉择,他都将一同陪伴前往。
林溪的手渐渐回暖后,她就离开了谭湛的怀抱,她拉着谭湛,开始在雪地里前行,一段雪路,两个人只是拉紧着双手,却都没有说话,只有雪安静地降落。
行进到一片空地的时候,林溪停了下来,她的脸色看起来差极了,一双眼睛里都是惊惧和哀痛:&ldo;那一次也是这样一个雪天。&rdo;
谭湛知道,她说的是车祸发生的那一天。
林溪的表情带了仓惶和痛苦,这于她是实在难以面对的回忆,在那一天,她的人生、她的梦想、她的亲情、她所有曾经信仰的一切,都因为这场车祸,在她面前崩塌了。
&ldo;车翻下山路的时候,林筝并没有被卡住,她看起来只受了一些皮外伤,有一些淤血和擦伤,我却被卡在座位里,动弹不得,脚上滑破了很长一条口子,不停在流血。&rdo;林溪的声音也在轻轻颤栗,&ldo;林筝爬出了车子,她还可以走,我以为她会去找人救我。&rdo;
这段回忆实在太过痛苦,林溪闭上了眼睛:&ldo;我以为她肯定会把我救出来,或者去找人救我。但是她没有,她爬出车子以后,突然用一种毛骨悚然的方式看我,然后她朝我笑了。&rdo;
这一段记忆太过清晰,林溪此刻仿佛闭上眼,眼前还是那张曾经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带着林溪无法分辨的表情,用全然陌生的眼神盯着她。
&ldo;她在笑,从开始咯咯咯的小声笑,最后变成大声的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rdo;林溪的语速变得很慢,仿佛她每说完几句便需要停下才能喘息才能重新呼吸到足够多的空气,谭湛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ldo;她对我说,这场车祸是上天给她的礼物,她一直抱怨老天不公平,既生了林溪,为什么还有林筝?我夺走了她所有的光芒、她应有的爱,她应得到的关注和机会。她走过来,扒掉了我的外套,她穿上了我的外套,然后把自己的外套扔给了我,她拿走了我的包,拿了我的手机,拿走了一切属于我的东西,还有我的&lso;舒曼&rso;,她提着它,走了。&rdo;林溪拼命克制,但是眼泪还是不断流下来,&ldo;她离开了,不是为了去找人救我,而是为了留我一个人死在那里,她离开,从来不是去求救的。她拿走了我的东西,拿走了我的钱包我的身份证,把她的都留给了我。&rdo;
&ldo;我们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血型一样,连我们的父母都分不清,我们又都会拉大提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知道彼此的行为习惯爱好和生活习惯,所有朋友圈都是交叉的,她认识所有我的朋友和同学,我们每晚都会交流这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所以她也知晓我生活里所有的细节,如果我们要模仿彼此,外人根本无法分辨真假。你能想象吗?这样的血脉至亲,被你视为既是姐妹,更是朋友的人,在车祸里,却不仅不救你,还期待着你死,然后用你的身份活下去,享受你名下的荣誉,夺走属于你的人生。&rdo;
谭湛的心情充满了惊疑未定,他不知这才是真相……原来林筝不仅希望林溪死,还想要对调身份!
车祸发生后,他曾持续关注过,媒体也进行了大肆报道,因为一死一昏迷的惨况,媒体理所当然地按照林筝想要造成的效果,完全认错了两个人,把被困在车里陷入昏迷的林溪当成了林筝,而把倒在几条路之外脾脏破裂死去的林筝当成了林溪。而舆论也好媒体也罢,都不自觉地美化了这出车祸,甩下林溪一个人卡在车里等死从没想过找人求救,想要等着林溪死后取而代之的林筝,反而被歌颂成了不顾自己伤势,为救林筝而独自走了几条路去寻找帮助,却不幸在途中去世的人,几乎所有的报道都是统一的口径,怀念一位天才大提琴家的陨落,并且对她死前对双胞胎姐妹的奉献精神进行了歌颂。
林溪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些飘忽,她的牙齿也在打颤:&ldo;你能想到吗?你以为最亲密的人,你以为完美的生活,原来一切都是假象,一场车祸就能打破这些所有的伪装,让人露出最深处最阴暗的自我。我永远记得,她是用什么样的神情和语调,对我轻松说出那句话。&rdo;
&ldo;我一直希望你死,该死的人是你。&rdo;
谭湛充满了不忍和身临其境般的压抑,他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七年前车祸的事发地,目睹了一切。
林溪当时被卡在车里不断流血,她是该有多绝望?自己能否获救尚且生死未卜,然而却在这一刻遭遇到如此冰冷的诅咒和背叛,原来一直以为最为亲密的血缘至亲,竟然一心希望着自己去死,这是该有多么的痛苦和惊愕?
林溪的声音越是平淡,谭湛心中那种惊涛骇浪般的情绪便越是汹涌。他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她经历的是这样的地狱般残酷又血腥的过往。
&ldo;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rdo;林溪低下头,&ldo;我躺了六年,花了六年才终于醒过来,迎来我的却是当头一棒,整个社会已经宣告&lso;我&rso;死了,活着的是&lso;林筝&rso;。&rdo;
&ldo;你可以澄清的,是为什么没有澄清?&rdo;
林溪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ldo;我醒过来的时候,医生通知了我的父母,六年后我艰难地活过来,看到的便是他们,但你猜他们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rdo;
&ldo;林筝,你才是该死的那一个,要是活着的是林溪就好了。&rdo;林溪一字一顿缓慢地吐出这些残酷的字眼,她的脸上犹自带着泪痕,但她却努力朝谭湛微笑,&ldo;我原本是要澄清的,可那一刻,我突然不想了。&rdo;
雪还在继续下,林溪的眼泪划过她冰冷的脸庞。
&ldo;那一刻,我突然有点理解林筝的话,她说她希望我去死,因为有我在,她过的是地狱一般的人生,阴差阳错真的身份对调,套着她的名字,我才第一次真正的意识到生活对她而言的模样,并不是我那样顺风顺水充满阳光的,我的父母把我看做摇钱树,所以自年少成名以来,一直笑脸相迎,好让我继续供养他们,但我不知道,原来他们对林筝,是那样的态度,因为她不能带来巨大的财富,便对她弃如敝屣。&rdo;
林溪抬头看向谭湛:&ldo;所以她变成那样,难道不是我的错吗?我太过自我,我只顾着自己享受着那些名誉和灯光带给我的荣光,我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她对我的照顾和付出,享受着她的牺牲和忍让,为了供养我学琴,她不得不放弃她的梦想,为了让我巡回演出时候能够心无旁骛,她像是生活助理和保姆似的包揽了那些繁琐的社交还有洗衣做饭。那时候我太年轻了,我根本没有想过她的感受,她也是人啊,她也有她自己的梦想、她自己的人生,可是我呢?我就这样毫无同理心地踩在她的肩膀上,一步步往上爬,只顾着欣赏高处的风景,忘了有她的支撑,才有我眼前的风景。&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