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前几日为我和九弟在世家子弟里选了几位伴读。”李致道,“自从上次你拒绝之后,我便没再想强要你过来做伴读了。这你是知道的……我还能如何相让呢?”
苏沉见到小少年委屈的模样,顿时心软下来,语气也不由地缓和了一些:“殿下或许是想得太深了。”
在苏沉看来,李致早慧,心思又敏锐,更容易钻牛角尖。
太子殿下身为大哥,做这些只可能是出于对幼弟们的好意,却不想被这小少年想得复杂了。
“难道在你心里,大哥他就必定全无私心?也许他……”李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说下去,反而抬眼扫了一眼躲在小马驹后头的钱有德。
钱有德见状,立刻识趣的牵着马跑远了。
可即便四下无人,李致还是没有将那话说出口,硬生生将它吞下了肚子。
过了一会儿,苏沉道:“殿下,苏沉今日在这里,根本无关于孔融让梨。单是想来,愿意来。因为……”
听见苏沉忽然结巴了一下,李致立刻抬起眼帘,催促他说下去。
苏沉道:“那是因为,我很久之前就决定这么做了。”
李致记起来了,苏沉在长清宫时就和他说过。
[在您很小的时候,我曾经见过您一面。]
[那时的您,让我想到了我自己。]
[所以那个时候,我便在心里决定了一件事。]
可那时,苏沉不肯说下去了。正如现在,苏沉擦了擦身后的弓,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李致忍不住问:“你那时……那时……究竟……决定了什么?”
苏沉沉默了一下,擦弓的手停了下来,许久方道:“那是我第一次进宫见到殿下。我见殿下……被父母冷落,便想到了自己。于是便决定自己要待您好,无关命运如何倾斜,这辈子我来做您的公平。”
说完,苏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奇怪……”
李致震住。
“我用得着你……!”他逞强的话没有说完,眼泪却先夺眶而出了。
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冷落?哪里有冷落呢?
自小到大,但凡李牧有的,他也都有。李牧百日封王,他也封了。吃穿用度,长清宫也不曾苛刻他分毫。
只是他始终觉得痛苦,这无凭无据的痛苦甚至都无法申诉。
难道要他去向父皇索要一个眼神,向母后索要一抹微笑吗?
况且,不也没有任何人说过什么吗?
久而久之,李致便也习惯了,他想这世界大抵就是如此运作的。长子得期许,幼子得关注,次子本该一无所有。
是心怀欲念的自己不是。既然求而不得,不再求便是了,人生依然是可以好好过下去的。
直至这一刻,眼前这个人指出了这显而易见的冷落。
原来连他自己都还并无意识的时候,便有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看出了这份冷落。
这份冷落,这份伤害,是旁人也能看见的,是真实存在的。
这还是八岁的小少年第一次叫人当面戳破了难堪,于是过往种种的委屈隐忍都倾斜而出,化成了从不曾涌出的泪水来。
苏沉见状才是慌神了,手忙脚乱的满怀掏,把包裹玉环的帕子掏了出来,替李致擦泪。
李致这才察觉到自己失态,立刻扭头不去看他,背过身去躲着。
苏沉拿着帕子讪讪站在一旁。
那天,小少年努力强忍泪水,却还是站在那哭了很久。
等到小誉王终于将涌出的情绪装回心底,夕阳都几乎要落山了。回过头,那人还站在那,整个人镀着金色的夕照。
他说:“我明白殿下的感受。”
在那天之前,李致从不相信世上有公平二字。
直至今日,他心里才第一次冒出了一种天真的念头来——或许这世上,每个人都能找到他的“公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