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岳元婧没能领会他的意思,错过了他以死解脱的唯一机会。
现在他既然还活着,就真做不到袖手旁观看着亲生女儿被处死。
满场的目光都齐齐聚焦在他们父女身上。
他咬着牙,无比艰难的再度开口:“当初我叛来大觐之前其实是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的,可是我的女儿……她接受不了我当初所做的决定,在事发当夜与我大吵了一架,后来我去忙着做外面的事,她母亲……一个没留神就让她跑了出去。”
对于叛出南岳的决定,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做错了,也不曾后悔,可是就因为这个女儿……
自那以后他就陷入了无止境的自责当中。
在被大觐朝廷收留并且荣养起来的那两年,他几乎是夜夜噩梦,一头扎进了一个死胡同里,日日被折磨,短短两年时间就苍老颓废的不像样子。后来是他的妻子实在于心不忍,心一横给他出了主意,叫他干脆来两国边境从军吧。夫妻多年,她是了解他的,想着他人在这里,每天亲眼看到因他的守护而重新有了正常生活的这些百姓,他就能有勇气和毅力坚信着自己当初的决定。
可是他当时的身份在大觐朝中很敏感,哪怕是来军中做个下等的小兵都要皇帝下令恩准,于是他上了一封密折给皇帝,请求。
后来皇帝召见了他,两人聊了许多,出乎意料之外这位陛下居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忌惮他,甚至有意提拔他为将帅。只是他叛将的身份太扎眼了,出现在军中下面的部将和士兵很难服他,所以皇帝给他变换了身份,将他扶持上位。
为了彻底隐藏他的身份,他就必须要和妻儿分开,妻子纵然不舍,但更不想看着他痛苦颓废下去。
她当时说的原话是:“你在我们母子身边,用不了几年也要抑郁而终,与其这般,便不如去吧,做些更有意义的事。即使以后不再见了,也只当是你早了两年离开的我们母子。”
她想要他活着!知道他活得好好的,比看他熬死在自己面前要更好!
于是从那以后,他斩断过往,用皇帝安排给他的新身份来了南境从军。
心里是记挂着大义的妻子和被他抛下的幼子的,本来也没想着再婚配,可人在军中却是身不由己,推三阻四的次数多了又要惹人怀疑,最后才以徐长胤的身份又娶了一个媳妇儿。因为他心思都还在自己原配的妻儿身上,也无心再跟别的女人儿女情长便随便挑了个苦命的寡妇,寡妇带着的女儿他也视如己出的抚养,为的……
也算是寻个安心,借以弥补他心中对亲生女儿的愧疚。
直到——
两年前南岳派使团入境求和,他正面近距离的和岳元婧接触过之后。
女儿的眉眼神似他夫人,而且年岁也差不多,他当时就起了疑心,但是不敢确定也不敢声张。
再到后来岳元婧在姬珩和黎浔的婚典喜堂上行刺被俘。
那夜他抱着忐忑的心情去关押俘虏的帐篷迷晕了侍卫,查证了岳元婧后颈上与他女儿一模一样的胎记。
父女重逢,本是件催人泪下的喜事的,可是他和女儿的重逢……
徐长胤说着,忍不住又再转头看了岳元婧一眼,眼中神色越发显得沉痛:“当年我们也找过她,可是黔州城整个处于□□之中,尸横遍野,那时候她才只有八岁,我们都当她已经没了。”
女儿是因为不认同他的做法与他吵架才离家出走的,他那些年一直将女儿的死归咎于自己身上,内心时时刻刻都在痛苦煎熬。
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是——
他的女儿不惜与他决裂,用性命在控诉与他抗争,逼着他承认他错了。
而多年后的父女重逢,她更是给了他响亮的一个又一个耳光,父女俩成了战场上互相往来厮杀的敌对。
可即便如此,揣着对女儿多年愧疚的他也不能见死不救的。
这事情的真相就很有点跌破了所有的认知。
所有人都当场沉默下来,岳元婧本来是极力挣扎想要阻止徐长胤说出实情的,可对方执意抖露秘密之后她也就消停了,只是眼睛充血,眼神愤恨无比的死瞪着为了她赔上了前途甚至马上都要性命不保的亲生父亲。
她这样的眼神,在黎浔这样事不关己的外人看着都觉得心寒,更遑论是一直对她抱有愧疚的徐长胤了。
徐长胤亦是眼眶通红,这个驰骋沙场二十几年的铁血汉子,这一刻却是用了所有的自制力在控制着,不叫眼泪垂落。
黎浔沉默了片刻,便是有如茅塞顿开一般的缓缓一叹:“那我总算明白了当初被派潜入黔州来行刺的为什么不是专门培植出来的刺客,而是南岳军中这位身份特殊又举足轻重的郡主了,她的身份……确实很特殊!”
南岳皇帝显然就是知道岳元婧的真实身世,派她行刺只怕就是个幌子,她能成功,南岳白赚了一个大觐皇子的人头,她若不成……
他们那次派岳元婧来,就是刻意制造契机叫徐长胤与她父女相认的!
徐长胤!
那边是什么时候发现徐长胤的身份的黎浔不知道,但是很显然对方现在筹谋的在等机会拿下做利器的人就是徐长胤!
徐长胤发现岳元婧的身份已经有两年时间了,就算他一开始没有想明白,但是依着他的头脑,经过这两年时间他也怎么都能大概猜到南岳朝廷的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