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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寿二十年,我与周承翊的孩子已经快四岁了。
我们住在一处竹林。
林子里芳草鲜美,人迹罕至,寂静空幽只听得到风吹竹动,沙沙作响。
林中小院干净整洁,笼子里还新养了几只小鸡崽儿。
竹屋里,周承翊在杀鱼,是他一早从河里抓来的,说要蒸出来给儿子吃。
我们的孩子,叫周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周承翊不再写那些我看不懂的词了,他有时握我的手,有时握鸣儿的手,在纸上写——
一川松竹任横斜,有人家,被云遮。
雪后疏梅,时见两三花。
比着桃源溪上路,风景好,不争多。
他在我耳边笑着解释,每一句的意思,都细细说给我听。
那双握笔握剑的手,也会宰鱼杀鸡,洗手做羹。
他穿青衫袍,身姿挺拔,如林中青松与翠竹,风雅俊逸。
曾经眉眼凌厉阴沉的皇太孙,如今变得很爱笑,且笑起来风流倜傥。
他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还能练字、做饭、舞剑。
我也学会了很多,会养鸡,会种菜,还会给鸣儿缝衣裳。
四年前重华宫的那场火过后,皇太孙已经死了,皇帝恸哭过后,下令诛杀了东宫的所有人。
太子殿下被赐毒酒一杯,与其来往密切的官员,也未能幸免于难。
想来活下去的,只有我和周承翊。
漫天大火之中,他撬开寝宫密道,带我逃了出来。
仿佛大梦一场。
四年后,鸣儿会稚声唤爹娘,我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小家伙,院子里小鸡咕咕叫,林子里黄鹂声声响。
可我知道,那些过往皆不是梦,也不会成为过去。
周承翊教鸣儿习字、练武。
教的是志在林泉,胸怀廊庙。
教的是君上之于民也,有难则用其死,安平则尽其力,天下乃天子只所有……
他没有忘。
我知道的,因为竹屋之中,偶尔会有贵客到访。
除了陈晏,还有一个当年事发之后便不见了踪影的凌邵。
再后来,又来过两次其他人,我不认识,但他们很激动,年逾五十多岁的老者,见到周承翊便跪下了。
他没有忘,他会站在竹林之中,目光眺望远处,岿然而立,身影孤傲,仍是那个威震慑人的皇太孙。
我若唤他一声,他回头看我,又会恢复一派温润和煦。
我身怀有孕,他什么都做,晚上还会打了热水帮我洗脚。
鸣儿睡后,他拥我入怀,隔着微微隆起的孕肚,亲吻我的额头。
那四年,是我一生之中最安详快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