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四小偷
二十七笔迹(下)
急诊大厅直通综合icu的通廊拐角处躁动地簇拥着不小一撮儿情绪激动的患者家属。
江陌举着手机捂住另一侧的耳朵,窸窣断续地听着电话里头喻洛言简意赅的前因后果和紧急求助,勉强七钻八扭地拱到了沸腾的事件中心的时候,院方保安刚被冲动的病患家属胡抓乱撅地掀了帽子,英勇献身地捂住了他不知道第几次抡向温晨的拳头。
结结实实地挨了顿揍的温晨靠坐在墙脚,先没抬头,要死不活地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只有胸口还深重平稳地起伏着,吐息之间抽吸着衔在嘴角的烟蒂,直等到江陌站定在他跟前,才勉为其难似的仰头,逆着棚顶频闪刺眼的白炽灯管,轻哼了一声,权当跟江陌打了声招呼。
江陌复杂地叹了口气,极轻地蹙了下眉头。
“别给医生护士保安大哥添乱。”
她掏出今儿一早从黎粒家开封喝了半瓶就斜在口袋里揣了快一整天的水瓶,伸手捏住被温晨死死咬在齿关的烟头,踹了他一脚示意松口,烫手地扔进了水瓶里,拧紧瓶盖朝他身上一丢,虚点着他嘴角皮肤的淤肿:“瓶子挺凉的,冷敷一会儿。”
争执事件的开端虽说不是温晨主动挑拨,但这家伙却是个实打实的罪魁祸首。
“这夫妻俩的孩子在icu病房里……好像是过年的时候熬夜学习突发脑出血,因为这夫妻俩不想打扰孩子休息,发现太晚情况一再恶化,刚下脑死亡通知,让家属考虑要不要放弃——且不说医院规定禁止室内吸烟,人两口子抱头痛哭的时候你站在旁边儿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看你不顺眼也不奇怪。”
江陌远远地跟搀扶着缺氧晕厥家属去急诊休息的喻洛挥了挥手,感谢地朝着解决完矛盾就捶着老腰捡起帽子重新扣正的保安大叔示意颔首,倚靠在温晨左手边的塑料长椅上,一拳敲在他肩头:“虽然说妥了不追究……不过你没还手吧?”
温晨没什么表情地看向江陌,略微挑了下眉毛:“我可不像你,我不想写检查。”
“……说得跟我隔三差五写检查是我乐意一样。”江陌一时语塞,咋舌起身阖上适才通风掀开的走廊窗户,“厢货司机尸体都拖走了,你跑这儿来蹲着干什么?”
“确认一下医院再三强调不会有闲杂人等随便混进重症病区这个说辞是不是唬人的。”温晨撂下手里已经被他搓得温热的塑料瓶子,起身拍了拍屁股,晃到长凳跟前挨着江陌坐下:“顾队还在会客室那边跟icu主任和急诊主任了解情况?我看好像把祝主任带过来了……这家伙死得有蹊跷?”
江陌含糊的“嗯”了挺长一声,没直截了当地把那点儿并不省心的陈年旧案说清楚:“前段时间刑侦这边有个污点证人自杀,抢救的时候发现被人动过手脚,折腾了挺长时间落了个死无对证的结果……谨慎一点总没坏处,毕竟车上带了那么一堆东西,不能马虎。这司机的相关信息了解到什么程度?”
“李旭,四十七岁,外来务工,从三十五岁来盛安就在跑物流,根据盛城际速提供的工资账户信息查到了三个多月前到上个月期间,有过几笔数额几万到几十万不等的资金进出,经侦那边协助追查锁定了一个博彩网站。我们在李旭租住的房间里翻到了欠下赌债和几次高利贷的收据字据,也在李旭的手机里恢复出了两三条赚快钱抵债的建议短信——并且在最近的一则消息里,大概一周前,两方沟通确定了交接碰头的时间地点。反正就是基本能佐证偷偷夹带私货的事儿发生在他身上有因有果,设卡拦截纯属意外,被枪击重伤导致车祸也是不可抗力的结果。”
温晨摸出烟盒,刚磕出一根烟就抖着寒颤忽地怔住,视线一飘,正被江陌勾脚踢在小腿迎面骨,吃疼地猛搓了几下,妥协地把烟盒揣回原处:“尸体拖走……还验吗?家属好像联系不上吧?”
“刑事案件相关,常规流程还是要走的。不过听老祝跟两位主任聊了一下,死因推断都是大差不差。”江陌乜着温晨堆了满脸的苦相,抱住胳膊憋闷地沉了口气,“这哥们儿现在死光棍一个,离婚在老家的妻子已经很久没联系过,而且现在可查的钱款进出也就之前那几笔几万几十万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得上受人唆使搭上条命的数。诶对了……盛城国际那边儿联系你们没有?今儿中午我跟老顾一人接了一通电话……上来就问问涉案的事情有没有进展,说什么厢货车交通事故和其他正规货物运输的保险现在因为警察大惊小怪一直在拖延不予理赔,调查取证其他的证物又不归还,害得他们赔了不少钱。”
“联系我也不知道,这两天没什么时间搭理这些有的没的。”温晨稍一停顿思忖,忽然确认似的扭头看向江陌:“李旭的死因,确认是中枪后迅速恶化导致的?”
“明确详细的分析,最好还是等尸检报告。但刚在会客室稀里糊涂地听了两位医院大拿和咱们祝大主任给出的初步推断,基本确认没有什么外在诱因的干扰,主要还是张队截停开枪击中的位置不太妙——”江陌捏了捏手机边缘,抿着嘴唇舔了下干翘起皮的嘴角:“……胸部一枪,头部一枪。全部实弹,没有鸣枪示警啊……”
“……高局倒是没另作追究。”
温晨其实或多或少也能察觉到,张一白这连续的两枪开得隐约有些莫名其妙——李旭闯卡虽说来得突然,但并非没有其他常规应对的截停办法,而且明显在第一颗子弹已经近乎击毙性质的给予警示之后,张一白本该有机会躲闪避开车辆冲撞,但他仍旧执着地站在原处,以分毫之别就能当场夺命的偏差,补枪击中了司机李旭的头部,自己却躺在了失控车辆骤然加速撞击的血泊之中……
“会不会……”江陌敛住眉头,后槽牙“咯噔”一声重重咬住,抠着手机边缘犹豫了半晌,还是硬着头皮反问开口:“张队之前,会不会跟这个李旭有什么交集?比如知道他有特殊的危险身份,所以才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击毙的决定?”
温晨一怔,呼吸骤然憋闷地滞住,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几乎迁怒一般狠狠地揪住了江陌的领口,眉间烦躁地紧蹙:“江陌!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江陌扯了下勒得她呛咳出声的胳膊,但力道不太够用,末了两手一抬,妥协着偏过脑袋扒拉着手机,翻出一张拍摄角度很诡异的纸张照片,抵着温晨绷不住狰狞的脸把人挣推开:“……纸上有字,是什么你应该比我记得更清楚。”
温晨抵触执拗地躲了一下,没松开揪着江陌衣服的手,厌烦地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眯着眼睛端详了半晌才拧巴着眉头松开江陌,脑袋里“嗡”的一响,忽地就听不清看不见地撑住江陌的肩头。
“……闯卡厢货车的车牌号和半截手机号。哪来的?”
“张队在连续开展设卡临检任务之前,留在家里的笔记本上的。我问过黎粒姐,她说本子写了字的前一页被拽掉了,圆珠笔和记事本就摊在桌子上。她本来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工作用途,还发消息确认过,结果被张队告知收在家里就行,任务结束之后他再回去拿走——也就是,至少一周前,张队就了解过这台厢货车的具体消息。”
江陌瞥了眼通廊窗户上折射映照着藏在走廊拐角处的顾形,垂在身侧的手臂轻微抬起又压下,示意她师父再稍等个片刻左右。
“温晨,还是刚才的问题。你印象当中,张队之前,究竟跟这个李旭或是其他什么人,有没有过什么你们队里不太清楚的交集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