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楠兮应声回头,只见身后是黑团团的一个影子直奔自己而来。那影子十分奇特,像是个成年的人形,却只有约莫半人高度,好像是没有腿脚,身子坐在一面装了木轮的小板上,还兜头兜脑的罩着个黑绫纱罩子,只有两手探到板外,划船一般在地上奋力的拨拉着,驾着那小木板直直急急的就划向她来。
小车木轮吱吱呀呀的声音,混着黑影嘴里叽哩咕噜的声音十分人,听得覃楠兮寒毛都倒竖了起来。十分。
程嬷嬷唇底咕哝了一句佛祖,扯住覃楠兮就向后躲,小飞胆子大些,一跃跳到覃楠兮面前,挡住冲了来的小车,厉声质问:“你是什么人?要作什么?!”
小车上的怪人见状,身影显然一僵,黑纱罩子下的头颅也随即仰了起来。
程嬷嬷隔着轻薄的黑绫纱只看了一眼那怪人的面孔,就吓得魂飞魄散,叫了声“妈呀!”便别过头再不敢去看,小飞见了那人,也不由后退了一步。
覃楠兮震惊的屏住呼吸,壮着胆子望向黑纱下的那个怪人。那人整个身子就像是一截烧到焦枯的木桩,光秃秃的头上没有一丝毛发,整颗头颅就像是一颗腐蚀的肉球,上面遍布着深红浅红相间的伤痕,脸上的五官也已全然辨不出了,只剩下几个黑洞,开再眼耳口鼻的位置,几颗稀疏的牙齿横在最大的黑洞外面,惨白的牙齿中间,一条鲜红的舌头在艰难的搅动,叽哩咕噜的发出一阵诡异的声音。
“走开!走开!”小飞本能的伸腿去踹她。看到这样的怪物,就连见多识广的小飞也胆寒。
只听“哐当”一声,那怪人身子一扑,就从木板上扑了下来。他全然不管小飞不断踹落在身上的脚,像一条蠕虫一样,拼命左右扭动着身子绕过小飞,向覃楠兮靠过去。覃楠兮这才看清,原来他不是没有腿脚,只是他的腿脚已经僵死,就像两条软软的破絮一样,拖在腰后,随着他扭动的身子一左一右的甩动着……
小飞见状,也顾不上自己的害怕,一跃又横插向覃楠兮和那个怪人中间,只见她左脚点地,身子一提,整个人就翩然离地,半空中,她横支出右腿,借着身落之势,右脚狠狠的向那个怪物砸下去……
“住手!”小院深处,一脸惊恐慌张的主持带着一大群青衣尼姑奔了过来。
小飞应声收腿,因为收的急,落地时,狠狠打了一个趔趄,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青衣尼姑们顾不上向覃楠兮行礼,只将那个怪人团团围住,几个人七手八脚的迅速将他抬了起来,匆忙就转身向内院去了。那怪人像一只笼中困兽一般,拼命的挣扎着,嘴里叽哩咕噜的声音变的凄厉尖锐,一双满是伤痕的手臂越过层层的尼姑,远远的伸向覃楠兮,似乎是在求救,又似乎是在控诉。
覃楠兮望着被抬向远处的那个怪人,心底莫名其妙的涌出一股难过和心疼。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个怪人并不是要伤害她,而是有话要和自己说……
“阿弥陀佛!”主持见怪人被抬了下去,才回身面向覃楠兮,双掌合十,躬身行了个礼赔罪道:“覃小姐见谅,是贫尼疏忽,吓到小姐了!”
覃楠兮闻声收回落像怪影的眼神,从容的低头整了整衣衫,客气道:“大师客气,本就是楠兮突然造访,叨扰了诸位师太清修。况且楠兮也并无大碍,大师不必自责。”
主持见她无意追究,慈眉一垂,放心下来,又念了句慈悲,罢了抬手相引,作势要送覃楠兮三人出庵。
“大师,方才那个人是?”覃楠兮一面随在她身后缓步出庵,一面问道。
那主持听问,手中的碧玉念珠不觉略停了一瞬,才抬眉慈笑道:“小姐容禀,那孩子法号静漪,也是庵里的人。说起来,静漪师侄其实在庵中多年了。她幼时受了重伤,被家人送到庵里,这一晃已是多少年了!她因为身子伤的重,面目也伤的骇人,因而,往常有居士客居庵里时,静漪师侄便躲在后院中。昨日小姐突然造访,静漪回避不及,才,才冲撞了小姐。好在覃小姐大人大量,又看了佛祖面上,不怪罪静漪这个苦命的孩子!阿弥陀佛。”
覃楠兮听主持这话,也明白再问下去也问不出更详细的了,只好压下心头的疑惑,客气了几句,便拜别了主持,三人登车回往长安城去。
车厢里,程嬷嬷惊魂还未定,不住的用手拍抚着心口。
小飞抓耳挠腮了半天,转身望着覃楠兮眉宇间的疑惑,也拧起眉毛歪了脑袋,难的严肃的对她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方才那怪物不是不小心冲撞了你的?我怎么总觉得她就是刻意冲你来的啊!”
覃楠兮闻言一笑,停下了摩挲着海棠红珠串的手,抬头看了小飞一眼,却淡淡道:“主持师太说,那人法号静漪,不是什么怪物!”
“切!你!哎,算了,反正你一向不知好歹!飞爷不与你计较!”小飞有些气恼。
覃楠兮早习惯了小飞的性子,也不理她,接道:“你说的对,我也觉得那静漪不是无意冲撞了我,她,她好像是有话要对我说。”
“阿弥陀佛!这若水庵是皇家庵堂,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若是冲撞了宫里的贵人们可怎么好?不过,话说回来,那孩子也真是命苦,伤成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若是连这里都不能容身了,她可要怎么好?哎……”程嬷嬷混乱的说道。
覃楠兮扬唇劝道:“众生平等,宫里的贵人也罢,静漪这样的苦命孩子也罢,在佛祖面前本就毫无差别,主持容静漪在庵中度却此生,
是秉承佛法的慈悲之举,即便是宫中的贵人们知道了,撞见了,也不会指斥的。主持已容了静漪多年,自然不会因为她不小心冲撞了我就容不下她,嬷嬷就不用替他们瞎担心了。”
程嬷嬷听罢,也意识到自己的多余,赧着脸道:“也是,也是,还是小姐想的周到!不过小姐,奴婢也觉着那个静漪不是不小心冲撞了你,她直奔着你来,方才被抬下去的时候,她那叫声,好似是在哭呢。”
“哦?嬷嬷也这样觉得?”覃楠兮意外的望向程嬷嬷。
程嬷嬷诚恳的点了点头,补充道:“小姐你想,若是无意冲撞,她做什么那么拼命的要爬过来?连小飞姑娘打她都不顾不怕的!”
覃楠兮抿唇不语,心念飞转,若是连向来迟钝的程嬷嬷都看的出静漪真是冲自己而来的,那么自己心底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应当不是错觉了。那就是说,主持不可能看不出静漪是刻意寻覃楠兮去的,可她却说静漪只是无意冲撞了自己。
覃楠兮轻依在厢壁上,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的荡着,手中的丝帕被她绞的褶皱纵横,正仿佛她此时涟漪四起的心海一般。她努力的思索着所有的可能性,仍然是百思不得其解。静漪到底是什么人?她真的只是主持一时慈悲收在庵中的孤苦孩子?虽然劝慰程嬷嬷时覃楠兮说的似乎毫无漏洞,可她自己清楚,若水庵中还住着前朝公主,又常有城里的贵戚高宦前来,这样的庵堂里,真的会容的下静漪这样的人?即便是主持慈悲,可却也无需将静漪留在若水庵中,只要送她去比邻的其他庵堂安置就好,她为什么会被留在若水庵中?
一时想不出头绪,覃楠兮懊恼的闭起双眼,假寐着拒绝了小飞和程嬷嬷在耳边的聒噪,也将半路横生出的静漪一事丢到一边,静下心来细细思考着七昨夜柳七说过的话。七八天后,事情到底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