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唐古山恢复了宁静,比往常还静。
鸟声在那一刻也莫名其妙地停了。
整个山林只听得见万教授一个人嘶嘶的喘息,他不知道自己在楼梯上呆坐了多久,当他终于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崩溃。
他歪歪斜斜地走到女儿面前,蹲下来抚摸她的面颊。女儿的脸好像忽然瘦了许多,白了许多,皮肤依然如孩子般细腻。
万教授哭着叫了女儿一声:&ldo;小雨……&rdo;
女儿一息尚存,不甚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来:&ldo;……水。&rdo;
万教授从桌上拿了一瓶水,慢慢地喂女儿喝,喝了水的女儿表情不那么痛苦了,半开半闭的眼里又出现了些湿润的光亮。万教授重新站了起来,他踉跄地站起身来,放下水瓶,从地上拣起那支猎枪,他看着女儿,看了很久,然后,猎枪的枪管抖抖地,顶住了女儿的头部。女儿的眼睛睁开了,也看着他,父女之间,不知这样对视了多久,终于,他扣下了扳机,一颗冲力极大的猎枪子弹,将女儿的头颅重重地钉在地板上,枪声沉闷而又持久。
第二十二章
木屋里的枪声对唐古山没有形成任何惊扰。枪声之后,山林更静,连树上的鸟儿都未曾飞走。
但,鸟儿不叫了,风在树梢上张皇走过,也没敢带出一丝声音。
天完全亮了,通往山区的公路上,过境的卡车开始增多。邵宽城开着大切,车上还坐着两位县局的刑警,左冲右突,穿行在形形色色的货车当中。出发前他给赵红雨发了两个信息,一个是:&ldo;亲,你的病情我已经跟家里说了,我要不要去接你?&rdo;第二个是:&ldo;妹纸我们正在围猎的路上,你那边还有野兽吗?&rdo;
两个信息,红雨都没有回复。
在进山的路上,邵宽城从车上的唐古县刑警与县局指挥中心的通话中,知道出山的部分路口已被封锁,还有部分路口正待封锁,紧急动员的警力正在赶往各个关隘的途中。邵宽城半路也接了一个电话,是李进打过来的。当听到李进已经离开刑侦总队,正带着人从西京出发,往唐古县这边赶过来时,邵宽城才真正感觉到战斗的迫近和真实。
李进不惜长途跋涉,急切地亲赴唐古,无疑说明赵红雨早上提供的那个情况,是长安盗案目前最有价值的线索。
邵宽城是在早上七点四十五分抵达唐古山口的。七点五十五分,他们所在的山口被唐古警方完成封锁。匆匆赶到的武警部队拉起封锁线开始盘查进出的车辆和行人。在这里过往的车辆非常稀少,路口和视野之内的公路上,同样人迹寥寥。
根据李进的指示,邵宽城的行动暂时听从唐古县局的统一指挥,而唐古县局命令任何警员不接指示不得擅自进山。邵宽城在和李进的通话中,报告了他两次给赵红雨发信息但红雨没有回信的情况,李进指示他可直接拨打红雨的手机,以问候健康及饮食为由,看看红雨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李进认为,红雨肯定会在言语之间,巧妙地透露一些信息出来,这些信息肯定有助于唐古县局对情势的分析和对行动的部署。
邵宽城奉命马上拨打了赵红雨的电话,他拨号时很兴奋,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红雨的声音了,他真的很想她。但是,红雨的电话没有人接。他连续拨了两遍,红雨都没有接听。
邵宽城再次请示李进,话语中难掩忧虑和焦急。李进随即和刚刚赶到塘古山口的县局的一位袁队长做了电话沟通,商定由县局派一个便衣民警扮做护林工人的身份,以防火安全检查的名义,去木屋敲门检查是否动用明火做饭,直接看看木屋里是何情况。袁队长马上选出一位面相沧桑的便衣扮做护林工人的模样,用车送进山去了。大家焦急地等了二十分钟,袁队长的电话终于响了,电话里传来了最不好的消息。
从袁队长接电话时的表情和语言上,邵宽城知道木屋里肯定出了些情况,具体什么情况袁队长来不及细说,便命令众人立即发车进山。邵宽城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跟着县局刑警匆匆上车向山里开去。他们到达木屋时看到木屋大门敞开,先前开车进山的刑警和扮做护林工人的便衣已在门前等候。邵宽城下车,一脚深一脚浅地凑上前去听便衣向袁队长汇报,说屋里发现了三具尸体,没有发现活着的人。门口停着一辆捷达汽车,不是本地的牌照。
考虑到现场保护的需要,在负责现场勘查的技术人员赶到之前,袁队长只带了两个人进入木屋,一个人是此前已经进入过木屋的那个便衣,另一个就是从西京来的刑警邵宽城。
木屋里呈现出一个令人窒息的杀人现场。楼梯口姿态古怪地蜷着一具男尸,从墙面喷溅的血迹看去,像是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二楼的梯口也横陈男尸一具,仰面朝天,额头中弹,虽然整个头颅都浸在血泊之中,但邵宽城屏息细看,还是能一下认出死者正是通缉在逃的罪嫌杨锏。邵宽城并没有在杨锏身边停下脚步,他心里甚至都没有去想杨锏的现身是否意味着西京盗案的胜利……他磕磕绊绊地跑向对面一间洞开的屋门,在那里,他看到了他的红雨。
红雨侧身躺在地板上,头部染血,双目紧闭,乌黑的头发成扇状散开,面颊依然肤白如雪。邵宽城扑上去抱起她来,一瞬间泪滴成线,他的声音扭曲变形,他想喊却没有力气喊出声来:&ldo;红雨……&rdo;
红雨没有出声。他哭着继续叫她:&ldo;红雨,你是在……在装死吗?你是躺着装死吗?&rdo;
他的心,五脏六腑,一下子掏空了,他梦魇般地想:他的红雨,真的在玩装死吗?还是又犯病昏迷过去了?
他的下意识不肯绝望,他抱起她,跌跌撞撞地向楼下跑去,嘴里嘶喊着:&ldo;快救人!去医院!去医院!救护车!&rdo;
唐古县局的刑警们都看到了邵宽城脸上飙飞的眼泪和扭曲的表情,在那个刹那大家都以为这个男孩疯了……
十分钟后,司机老王和保姆小刘带着请来的老中医,坐着那辆旅行车回来了,他们下了车,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三十分钟后,万教授开着那辆黑色越野车出现在木屋的门前,他的面孔与此前的司机和保姆一样,呈现出无比惊愕与疑惑的表情。他看到木屋的外面停满了顶灯闪烁的警车,许多警察面目严肃地进进出出,有人将他拦住盘问,继而将他带进木屋。杨锏和杨力的尸体被包裹着从屋里运了出来,从他的身边走过……他看着几个警察还在楼梯上收集着墙上的血迹,整个现场勘查的工作实际上已经接近尾声。
很快,万教授被一辆警车送到了县城的医院,在医院的走廊上他听到了邵宽城呜呜的哭声……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他看到了他的女儿。女儿躺在冷柜里,面目平静如眠,栩栩如生。万教授也哭了,眼泪真的夺眶而出,他屈膝跪在女儿身侧,泣不成声。
很快,万教授被&ldo;请&rdo;到了县公安局的一间会客厅里,接受警方的问询。
参加问询的除了县公安局的两个民警外,还有他的准女婿‐‐邵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