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大批走动的人潮中,独独不见陈淑妃的身影,事实上,此时此刻,她正在宫里对着自己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苦,言谈中句句不忘数落昨晚的事。她又怎会晓得,她这宫中有多少太后的眼线,又有多少人受过崔夙的好处。
崔夙却根本不曾理会陈淑妃的小小心思,照例去太极殿转了一圈之后,太后和皇帝在前面上朝,她则在后面裹着厚厚的披风,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迷迷糊糊地补觉。
昨天晚上睡得实在不好,她几乎整夜都在做噩梦。三年前那一桩惊天大事之中,仅仅是贵胄大臣便有十几家彻底落马,而曾经君临天下的天子,也在一夕之间跌落尘埃,牵连人员无数。尽管不是第一次见识太后的手腕,但是,对于亲生骨肉尚且如此狠辣,这却着实令她心悸。迷迷糊糊地,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张张凄凄惨惨的脸,还有那永远满不在乎,仿佛天塌下来也毫不在意的少年。
“夙儿,夙儿!”
她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见是皇帝那张温和的笑脸,慌忙站了起来:“皇上,可是已经下朝了?”
“朕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不用成日里皇上长皇上短的,叫得人沉闷得很。”大约是身边没有其他碍眼的人,皇帝的口气中少了几分落寞无奈,多了几分生机,“你是朕的侄女,叫一声舅舅难道不好么?”
崔夙惊讶地看了皇帝一眼,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随后则笑道:“礼不可废,今后若是无人的时候,我便可叫一声舅舅,当面却是不敢,免得叫人耻笑了去。既然下朝,我得去慈寿宫看看,再过一会若是别人都去了,又该有人说我有违孝道了!”
皇帝眉头一挑,心知肚明地笑了笑,随后便挥手任其离去。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他的脸上却露出了几许阴霾,和那些只懂得撒娇扮痴的嫔妃相比,她又何止强数倍。只可惜,横在他们之间的除了无数不怀好意的眼睛之外,还有那一层辈份。
匆匆到了慈寿宫,崔夙便见几个年长的宫女正在替太后试着年前新做的衣服,连忙也过去帮衬,时不时再说些凑趣的话,倒是逗着太后笑了好一阵。好容易选中了一套紫红色的宽袖大摆袍服,她又从满盘子的金玉首饰中选中了一根光溜溜的白玉簪,见人挽好了太后的发髻之后,遂命一个心灵手巧的宫女小心翼翼地插了上去。
“这么多人当中,也就是夙儿你最知道哀家的心了。”太后看着镜子中那个清爽利落精神的人影,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们平日都是粗粗笨笨的,也只有你来了方才警醒些。唉,你进宫的时候才不过八岁,如今转眼竟是已经要及笄了!”
一想到三月头里的生日,崔夙也忍不住一阵恍惚,最后强笑道:“七年前的情景我倒还记得,那时思念娘亲着实狠了,竟是抱着太后哭了好一阵,把太后那件新衣服的前襟都沾湿了,如今想来,竟是和昨日的事似的。”
“你是个没福的,但也是有福的。”太后瞧了崔夙好一阵,冷不丁迸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紧接着便长叹一声,再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没多久,闻讯而来的一群妃嫔纷纷来到了慈寿宫,莺莺燕燕挤了满屋子人,仅仅是送来贺新年的节礼便堆满了一桌子。众多女人中,陈淑妃自然打扮得最出挑,她却不像别人奉上了礼物便退到一旁,硬是仗着自己是太后娘家人的身份,当面炫耀似的把礼物的盒子打了开来。
“太后,这是用取自极北之地的白熊之皮做的,说是垫在床上,无论是再严寒的天气也始终能够得保温暖。臣妾思量太后向来有腰腿酸痛的毛病,所以便命人苦苦寻了几张,做成了这一块褥子,聊表臣妾的一片孝心。”
她一边说一边又打开了另一边的盒子,然后盛气凌人地扫了周遭其他嫔妃一眼:“这是产自天竺的香料,有凝神安心的功效,只需那么一点,便能效及整个大殿,听说只是米粒大小便是价值千金。太后往日时不时会有头痛,所以家父特意命人高价购得了这些香料,命臣妾转呈太后!”
“难为你了,魏国公的一片好意,哀家也心领了。”太后微微颔首,示意身边的女官上前收起东西。
崔夙似笑非笑地站在窗边,见一帮嫔妃全都在交口奉承那两件礼物如何贵重,心中不由一叹。慈寿宫中烧有地龙,整个冬日无不是温暖如春,何须什么白熊皮做的褥子?而太后向来以节俭示天下人,用那千金难买的香料,传扬出去又成了什么?所谓适得其反,大约便是如此了。
只可笑这些人只看到太后掌握重权的尊荣,就此巴结奉承无所不用其极,却哪里知道太后心中的大志?
“宁宣郡主这么早便到了慈寿宫,不知有什么礼物敬献给太后?”
听到这一句十万分刺耳的话,崔夙便算是木头人,心中也不禁恼火。见陈淑妃得意洋洋地斜睨着自己,她遂缓步上前道:“孙儿花了一个月功夫,为太后亲手制成了一件袍服,虽然针脚粗陋,却是孙儿一片心意。”
此时,从玉宸宫赶来的沉香赶忙上前跪下,双手呈上了一个宽大的盘子,只见上面赫然是一件袍服,不是绫罗绸缎,也并非是珍奇皮毛,竟是一件寻寻常常的家常布衣。见此情景,不仅嫔妃之中议论纷纷,陈淑妃更是冷笑出声。
“这大过年的节庆之礼,郡主就送这种不值钱的货色给太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