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太康院渐渐有了些生气,但大门却依旧紧闭着。只有太阳落山黄昏来临,这里才会挂起第一盏迎客的灯笼,这也是长乐坊所有青楼的规矩,至于下午,各家姑娘几乎都用来接待从后门进来偷欢的常客,当然,那缠头银子是少不了的。
“十一娘!”
十一娘正在当镜描红妆,猛地听到这一声唤,手中一抖,那胭脂顿时擦得多了。她随手拿起旁边的帕子擦干净了那些溢出的脂粉,没好气地转头骂道:“没见我正忙么,就是天塌下来也有高的人顶着!这还没到晚上呢,就是有熟客也有其他姐妹,妈妈这时候找我做什么!”
老鸨秦媚笑盈盈地进了房间,听到这话顿时气结。然而,太康院十三姝虽然声名赫赫,却没一个及得上十一娘的红火。这晚上前来寻欢作乐的一多半都是冲着十一娘的艳名而来,她自然不敢招惹了这棵摇钱树,当下连忙赔笑道:“十一娘,今天来的可不是别人,是魏国公世子,说是专程来听你的曲子!你就行行好去一趟吧,妈妈也不亏待你,另给你这个数!”
见秦媚晃了晃巴掌,十一娘不禁冷笑道:“五十两?妈妈以为是在打发叫花子么?”
“五百两!”
这三个字一出口,十一娘登时面色一变,但转而却嘲笑道:“这么说来,妈妈你只怕收了他不止一千两吧?”
见秦媚尴尬地不再言语,她也不再多话,随手拿起妆笔淡扫娥眉,便盈盈站了起来:“妈妈既然发了话,我自然不能不给脸面。不过,今晚那位罗公子那里,可是要靠妈妈回圜了!”
换成别人如此讨价还价,只怕秦媚立刻一个巴掌打过去,此时却只得点了点头,心中暗自咒骂不已。
怎奈十一娘在太康院的地位无人可比,兼且认识的达官贵人又都肯为她花银子,她自然只能服软。看着十一娘抱着琵琶出门,她便在心中暗自计算了起来。当初七娘出阁的时候,梳拢费就收了五千两,如今也该好好算算十一娘这笔了。想当初东家只花了三百两就买了这个丫头,这桩买卖实在是赚得大了,就连她每月的抽成也同样收得手软。
“陈公子!”
坐在主位的魏国公世子陈奉嘉一听到这声软语,顿时连身子也酥了半边,呆了半晌方才起身相迎:“十一娘,你还实在是难请!要不是我对你妈妈下了狠话,只怕是她还不肯放你出来见人!”
十一娘嫣然一笑,心中却冷哼一声——若不是这欲擒故纵之计,你陈大公子愿意掏这么多银子听一支小曲?她行过礼后,坐下微微闭目,手指轻轻一拨,一串美妙的音符立刻从指尖流转了开来。
琴棋书画被奉为女子四艺,其中并无琵琶,可但凡由教坊之中调教出来的女子,琵琶必定是一绝,而十一娘则是此中有数的高手。这一曲《临江月》弹奏完,陈奉嘉不单单是颠倒迷醉,而且还露出了色授魂予的神情,恨不能立刻一亲芳泽,右手便不安分地朝十一娘的玉腕抓去。
正当十一娘脸色一变想要发作时,外间突然想起了一个趾高气昂的声音:“我家王爷今晚设宴,赶紧让十一娘准备一下!”
从来到太康院请十一娘的都是好声好气,哪里有如此居高临下的,因此十一娘自然闻声色变。而一旁的陈奉嘉立刻抢在她前面三两步出了房间,急匆匆地来到二楼楼梯口,这才看清了那个正在下头耀武扬威的家伙。
只见此人分明一副权贵家仆的模样,偏生昂首挺胸倨傲无比,冲着秦媚一脸嚣张地喝道:“若是误了我家王爷的事,看我不拆了你这太康院!”
“好大的口气!”
陈奉嘉闻言再也忍耐不住了,冷冷打断了对方的豪言。他这个魏国公世子见惯了大场面,亲王郡王他见过的不少,但从未有人在他面前如此大声气地说话。
“就算你家王爷亲来,也不敢说这种狗屁话!”他越看那人越觉得心头火起,再想到被人打断了和佳人共度的时光,登时更是脸色难看,“不过是一个胡言乱语的刁奴,把人给我扔出去,但有事情都是我兜着!敢对十一娘呼来喝去,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这一段刻薄至极的话从一位大家公子口中说出来自然是很不般配,但秦媚却笑开了花。她原本还不知道来人的底细不敢随便得罪人,可这陈奉嘉既然开了口,还用得着她操心?京城是有几位王爷不假,可说句打嘴的话,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这些个顶着亲王爵位的王爷,尊荣甚至比不上那些国公!若真的是此番奉旨回京的那两位,就更不用放在心上了!打狗要看主人不假,但是有魏国公世子撑腰,她怕什么?
“听到陈公子的话没有,把人给我扔出去!”
于是,太康院门口便出现了让人惊叹的一幕——大白天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了,然而紧接着的却是一个人被扔了出来,跌了个四脚朝天。
“以后狐假虎威也得找个好去处,穿这么一身就敢冒充王府的人,老娘我不送你去京兆府就便宜你了!”秦媚毕竟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说话刻薄中还扣死了冒充两个字,“赶紧走吧,今天幸好让你遇见魏国公世子,若是遇到别人,哼哼……”
直到大门关上,那人方才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神中不由露出了深深的怨毒之色,而四周的哄笑声也更加响亮了。他恨恨地朝太康院招牌啐了一口,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背影中再也没了刚刚的跋扈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