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之后,在朝廷和蒙古族的交涉中,三娘子便是朝廷的第一号友人。她严格遵守互市条款,始终维护明蒙和平。凡有违犯蒙汉友好条约者一律严惩不贷。
饮水思源,三娘子是一根绳索,有三娘子在便可以约束俺答,约束鞑靼,从而约束整个蒙古族。
张居正以大政治家的智慧清楚地觉察到:嗣封问题解决不好,必然会加剧蒙古内部的分裂和斗争,明蒙十年来和平交往的大好局势将会毁于一旦。
按照蒙古风俗,部落首领应该由嫡长子承袭;明朝的封贡制度也规定,新顺义王应由部落首领继承。
俺答初死,支持当年那位一气之下投奔明营的俺答嫡长孙把汉那吉的念头划过张首辅脑海。观望少许,他发现把汗那吉的威望不够,实力不足,便吩咐大同巡抚贾应元等人,在众情惶惑之时一定要静以待之,随机应变。先了解其余候补者的基本情况,好语抚慰各部部长,等其中胜者继立成为铁定的事实后,再给与强烈支持。
最后,长子黄台吉继立的大势已定,明廷决议支持黄台吉,当然也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黄台吉必须恭顺明廷。
册封的权力在朝廷,要绝对服从大明王朝,才可能得到顺义王的尊号。张居正期望三娘子再次嫁给鞑靼领袖,继续为朝廷做一个控制鞑靼的工具。
事与愿违,黄台吉袭封以后,三娘子讨厌他的为人,愤然离家出走。黄台吉不甘心美人就此离去,带着部队向西跟逐。
宣大总督郑洛认定三娘子是一个得力的工具,假如她不嫁给黄台吉,尽管已经嗣封了新一代的顺义王,也难以左右封贡大局。他连忙派人捎信给三娘子:&ldo;夫人能和顺义王同居,朝廷的恩赐当然继续不绝。否则只是塞上一个鞑靼妇人,说不上恩赏了。&rdo;
三娘子恍然大悟,回到新顺义王的怀抱。
难以割舍的权力与事业
国事顺利进行着,大明王朝综合国力蒸蒸日上,首辅的身体却每况愈下。
他给自己倚信的治河名臣潘季驯谈及身体近况:近日眼疾、口疮、齿痛等疾病缠身,一副老骨头,大不如从前灵活。同僚劝他不要过度忧劳,身体才是人生的本钱,省思虑,进医药。
张相爷答谢曰:&ldo;我要尽我本分,怎能体恤个人安危?且疆宇未宁,百姓尚未安康,即便我发肤苟存,又有何益?&rdo;
他以实际行动向世人证明自己是位&ldo;先天下之忧而忧&rdo;一心为国的勤勉宰相。他常常中夜振衣,上朝的宫门还没打开,就先过去默默等待天亮,静静思考着这一天里又要面对哪些繁杂的政务。
长年的积劳成疾使首辅病倒了。他虽然请假休息疗养,但依然拖着病躯在私人寓宅中处理国政。张居正能为国家治病,却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是什么病症。他最初只觉得委顿,后来才知道是痔疮,延请名医割治,但精神越发委顿,从血气亏损,转到脾胃衰弱,归隐的意念更加浓重,他计划在秋天乞骸回乡。
但他环顾四周,不觉悚然而惧。一生为之奋斗的改革事业尚处在亟需巩固和发展的关键时刻,难以放手割弃;而且,自从&ldo;夺情&rdo;以来,反张言论迭出,尤其是很多年轻官员强烈不满张氏铁腕政策,倒张活动暗潮涌动,敌对势力一直伺机反击。
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张居正明知天道忌盈,权重遭忌,却一面殷切呼吁告老还乡,另一面又紧抓权柄不放,捍卫改革。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风烛残年,他一边与病魔抗争,一边坚持卧床批阅公文,竟以劳瘁病脾,伏枕擘画诸如减免赋税、整肃朝仪、加强边防、平均田粮、综核吏治等天下大事。
此间真正支撑他坚持不懈的,正是先贤诸葛亮那&ldo;鞠躬尽瘁,死而后已&rdo;的献身精神。
病重期间,张居正作诗《病怀》:
白云黄鹤总悠悠,底事风尘老岁年?
自信任公沧海客,敢希方朔汉庭仙?
离居可奈淹三月,尺疏何因达九天?
独坐书室不成寐,荒芜虚负北山田。
昏昏沉沉的病榻岁月中,他思接千载,虑鹜八极,想到庄子寓言中那位神力无穷的沧海客,又想到了本为汉武帝所器重,且已被传为仙人的东方朔。
世间功业,怎可能会在极为有限的空间、时间内做得尽善尽美?夜深人难寐,独坐书房,此时张居正牵挂的,就是他当年准备用来安度晚年的故乡田园!
在家养病的张居正回忆起和老师徐阶相识、相知三十多年的点点滴滴,老师对自己有厚恩,隆庆时代,徐阶就以国事交付自己。十年前的抱负不但一一实现,许多方面远远超过老师当日的预期。
在困病中,张居正仍旧不忘为恩师请&ldo;存问特恩&rdo;(指皇帝下玺书派特使慰问老臣的恩典)。他知道老师的生日在九月二十日,时期还早,但要提前准备。
他上疏向皇帝称述徐阶在皇祖嘉靖时,承严嵩乱政之后,拨乱反正,惩办贪官污吏以安定民生,制定法规以整顿边防,援引贤才。一时朝政清明,海内称治。请求皇上优礼耆硕,派遣行人存问,量加赏赉。
万历皇帝得疏以后,张居正随即派行人捧皇帝钦赐银两、衣币等奔赴松江府。
张居正担心老师年高神倦,疏于礼节,向徐阶送去了他此生的最后一封书信,提前告诉老师皇帝已派人前往松江府慰问老臣,特意嘱咐他不要忘记驰谢之仪。同时撒下一个善意的谎言,说自己病情&ldo;渐次平复&rdo;,免除老师的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