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林浩哥住院,李阿姨说我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吗?不仅她那么说,梧桐大院的叔叔婶婶都这么说。个子比妈妈高,皮肤比妈妈白,嘴巴比妈妈甜,性格比妈妈好,最重要的是五官比妈妈漂亮……我乐不可支地接受这些赞美,真希望所有溢美之词在我身上都能找到归属地。
林浩哥提醒我:“奉承话听听就行,别当真,再笑嘴巴就咧到额头上了。”
我一个后勾脚,踢到他脚踝。
这些极尽夸赞之能事的赞美是2002年春节,梧桐大院李仁贵爷爷80岁寿诞——他是李爷爷的亲哥哥,也是林浩哥的大外公——十里八乡的亲朋好友前来祝贺,在那场盛大的宴会上收到的。
李爷爷和周奶奶从县里回来,专门参加这场寿宴。
从梧桐大院出来的我们,自然也要回去。
我头天晚上就跟林浩哥单独约好了,我们在镇上集合,一起走路进去。
每到过年,南溪镇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两条街道非常热闹,每个摊位、每个店铺都有络绎不绝的买家。小孩的关注点在那些玩具店和卖烟花爆竹的小摊位上,用手里的压岁钱,买上一把心爱的玩具手枪或者一个可以飘在空中的气球,在楼下广场或者街檐边和要好的伙伴玩上半天。肚子虽然不饿,但兜里的压岁钱隐隐作祟,非要用它们买一些泡泡糖,比赛谁吹得更大,更有淘气一些的孩子,把手里的擦炮偷偷点着,神不知鬼不觉地扔在某个正在聊天的大人身后,在他们聊得正尽兴时,突然身后“砰”的一响,吓得兴高采烈的话题也被中断,那些大人们也不恼,只是假装生气地高声喊:“哪个砍脑壳的娃儿搞的事情,小心炸到人啰!”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必定躲在哪个角落,偷偷笑得前仰后翻。大人们集中在各种副食店门口,商量着给亲戚买些什么过年礼物,一箱饼干,一瓶酒,一条烟,几包糖,足够在那小小的门面挑上半天。
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几分钟,我一口气跑到十字街,发现林浩哥穿着一件白色的套头卫衣,黑色夹克棉服,还有一条把双腿显得更加修长的牛仔裤,他身边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人,但是在我眼里,只有他那么耀眼。
“林浩哥,对不起,我迟到了。”我来到他身边,赶紧道歉。
他好像并不介意,或许他已经习惯。“早饭没有吃吧?”他问。
“没有。”我说。“李爷爷和周奶奶呢?”我四处张望,没有看见他们,好奇地问。
“舅舅把他们送进去了。你爸爸妈妈呢?”
“带着小禹骑摩托车走了。”我说。
他抬起表看看,说:“我们吃点早饭再走吧,时间来得及。”
我们来到在南溪镇中心小学读书时经常光顾的那家面馆,虽是春节,但老板并没有关门歇业,吃面的人很多。这是一对夫妻开的小店,从我上小学一年级,这家店就立在那里了,这些年他们好像感觉不到岁月的变化,只是每天开门,煮面,关门,日子过得平静而安详,面条的味道从来未曾改变。老板娘是一位胖胖的皮肤白净的女人,说话热情大方,我经常在那里吃面,又住在离面馆不远的教师楼,久而久之成了半个邻居,我刚踏进面馆,她笑着迎上来,说:“小暄来吃面啊?过年好哦!”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每次都叫她老板娘,回答说:“老板娘新年好,两碗豌杂面。”
林浩哥离开南溪镇好些年,对这里陌生了。我像个东道主那样推着他往前走。从老板娘身边走过的时候,老板娘认真瞅了几眼这张似曾相识的脸,记忆的马达不停转动。
“这个……?”他盯着林浩哥问:“这个是不是以前经常掏钱请你吃面的男孩?”
“你记忆力真好。”我说。
“哎呀,长成这么帅的小伙子啦!多少年没见了。”老板娘感叹道。
我跟林浩哥找了就近的桌子坐下。他那腼腆不说话的样子,看了就想笑。
“夸你帅还脸红啊!”我说。
“不像你,脸皮厚。”他说。
老板娘扭动着灵活又肥胖的屁股给我们端来两碗面,诙谐地问:“今天的面,哥哥掏钱还是妹妹掏钱?”
“我掏钱!”我抢着说:“我发了压岁钱。”
老板娘呵呵一笑,又去招待别的客人了。
吃面之前,林浩哥把自己碗里的肉末夹到我碗里,然后才开始吃。我们每次在一起吃面,他都会这样做。南溪镇读书那会儿,有一次我说我喜欢吃肉末,从那以后,他一直记得,并且当成了习惯。
他津津有味地吃了几口,才发现我一口没动。
“怎么了?”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