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没钱,连身孝服也作不起!
容家媳妇没奈何,在福姐儿衣襟上镶了道白边儿,哈,红色的破棉袄,镶道白边儿,这是喜呢,还是悲呢?
所幸这棉袄脏,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也勉强可以称之为孝服了。
福姐儿牵着她娘的手,跟着她爹的棺材往城外头走,天阴惨惨的,风冷飕飕的,容家媳妇的嗓子已经哭哑了,两只眼睛肿得像两颗大糖葫芦,福姐儿想吃糖葫芦了。
两个细瘦的小子,拿着薄薄的两打纸钱,散给拦路鬼,好教她爹的魂魄走得顺顺当当,福姐儿看着这两根烧火棍儿慢慢往前挪,挪一段儿,棍子顶端就飞出几片花,像冬天的雪一样,在风中打着转儿,飘飘摇摇落下来,有趣。
昨夜方下了雨,地上湿漉漉的,纸钱很快被水浸湿,变成烂泥一般的东西。
福姐儿想把纸钱捡起来,落在地上,可就脏了,但她的手被娘紧紧攥着,娘还在流泪,福姐儿都好奇了,娘的眼睛里,怎么能有那么多水呢?
装着爹的木匣子被放进了一个大坑,一个高高的肥汉吸口烟,一锹一锹把土填上,土从棺材盖上滑下去,先填满了周围的缝隙,渐渐的,连盖也看不见了,最后,坟堆上插上块板儿,完事。
肥汉走到容家媳妇面前,说了几句什么,福姐儿懵懵懂懂,如梦游一般,一个字儿也没听明白。
容家媳妇抖抖索索摸出荷包,从里头摸出几张票子出来,枯瘦的鸡爪子把钱捏得很紧,他们争论了几句,肥汉不耐烦的一把将票子扯过去,拇指沾了点唾沫,细细数了几遍,摇头晃脑的走了。
福姐儿坐在门槛上,叹口气,她刚吃了个冷馍馍,没那么饿得很了,人都散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冷清得很,她娘现在没空管她。
唉,若是她爹在能让她娘记得按时洗衣做饭,福姐儿宁可家里多个天天吸大烟还打她的爹,那时候她娘虽然也是天天哭,可没像这样哭个不休啊。
容家媳妇呆呆的看着斑驳脱落的墙,眼里已没有一点活气,孩他爹,是个烟鬼,懒鬼,不上进的混帐玩意,可他到底是个男人,没个男人,怎么成个家呢?
自己是他花十块钱买来的媳妇,因为没有好人家肯把闺女嫁给这么个吸大烟把祖产都败光的败家玩意儿,正巧她爹妈死了,哥哥嫂嫂看不惯她这么个白吃闲饭的妹子,十块钱,卖了她。
如今他这么一死,留下个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呢?
他抽大烟,还是个病秧子,家财一点点花光,加上给他治丧,钱如流水一般,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她拦都拦不住,死人总不能留在家里发臭,抬出去就得花钱。
钱,钱,钱!
他走得轻松,一蹬腿就到阎王爷那儿报道,只留下两个活人,在血里火里受煎熬。
难熬啊,她恨不能一根绳子吊死了事,省得受这人世间的苦楚。
死鱼一般的眼珠僵硬地转了转,容家媳妇看到了坐在门槛上的孩子,小小一团,一身的破衣烂衫,冻得直哆嗦。
孩子,孩子,怀胎十月掉下的肉!
她得活下去,把孩子养大,她还那么小呢。
她张口,声音沙哑难辨:&ldo;福姐儿,进来吧,莫在风口受冻。&rdo;
第2章
容家媳妇是个小脚女人,当初她爹娘还在的时候,家里也穷,穷得锅都快揭不开了,可这也没忘了给她裹小脚。
福姐儿她爹当初买她,也未尝不是看在这双小脚的份儿上。
可如今,这双小脚却让她本就难熬的日子难上加难。
她没什么文化,只有些洗作编织的本事,若要做干轻省活计的高等女仆,人家不要她,若要做粗活呢,小脚没力气,走不快,便是强撑着干上一天,一双脚就烂透了。
就因为这双脚,她连女仆也当不上。
福姐儿的脚倒没缠过,她爹并不怎么管她,她娘呢,心软,布刚一缠上,她就疼得直哭,她一哭,她娘就给她放开了,直至如今,她还是一双大脚呢。
容家媳妇倒是常为此操心,生怕她日后没人要,大脚姑娘,说出去都丢人!
但福姐儿那老抽大烟的爹说:&ldo;不缠就不缠吧,她日后要招赘的,不厉害点,哪里当得家理得事?&rdo;
容家媳妇自此不敢再提,可她心里依旧时常焦虑,她总以为,若是有了双小脚,哪怕是上门女婿,也必定能强个几分呢。
至如今连糊口都难了,她才依稀觉得小脚怕并不是件好事,如若是大脚姑娘,哪怕走到山穷水尽了,也还可以去给人当女仆,总是饿不死。
没奈何,她只得去帮人家洗衣裳,那些拉车的,抗包的,一身上下沤得烂臭,汗和泥浆结成块,硬得跟牛皮似的。
可就是这样的衣裳,人家愿意给她洗,她还得感恩戴德,没接到衣裳,就得饿死!
她生性是羞怯的,懦弱的,若是出门时人家多看她两眼,她就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在家里洗衣裳这活儿再适合她不过了。
自爹睡到木匣子里后,福姐儿就看到娘成天的洗衣裳,从早上天还挂着星子,到晚上月亮出来。
北风刮着,冬日里的水像藏了无数把刮骨刀,手一下去就割得厉害,可再冷容家媳妇也不敢烧热水,柴火不得费钱?
纵然带了胶手套,她一双手还是冻得全是口子,整日里脓水流个不停,她用过热盐水,擦过红辣椒,可全没用,难道擦过盐水和辣椒汁就不洗衣裳了吗?既然要洗,必然要受冻,受了冻,怎么不生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