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二娘问她:&ldo;娘要嫁人了,你有没有不开心。&rdo;
福姐儿茫然:&ldo;我不知道……&rdo;
&ldo;娘嫁人了也一样疼你,你新爹也疼你,你不要怕。&rdo;
&ldo;哦。&rdo;福姐儿稀里糊涂的应着。
潘二娘擦干眼泪,拍了拍福姐儿的头:&ldo;快睡吧。&rdo;
福姐儿就睡了,她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僵着身子,不想让她娘发现她没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睡。
她听见她娘坐在床头叹气,随后便没了动静,等了好一会儿,也许是一两个钟?她不是很清楚到底有多久,但时间走得格外慢,她娘又躺下了,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睡了。
潘二娘的呼吸渐渐平稳,福姐儿睁开眼,盯着帐顶,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想。
从窗缝里透进些光亮,让这一室乌黑勉强能瞧清些箱子柜子的轮廓,赵老板定了吉日,托人送了聘礼来,这屋子里的,有的便是聘礼,另外一些多是潘二娘拿聘金自个儿置办的嫁妆。
大杂院里临时租住的小破屋,一下子截然不同了。
福姐儿想,这大抵是好事吧。
如果那个新爹不打人,不打她,也不打她娘,也不抽大烟,她就把他当亲爹孝顺,就是不知道新爹稀不稀罕她的孝顺呢,她那亲爹还活着的时候,就常常遗憾她不是小子,因为她下头少了二两肉,仿佛再多的孝顺都打了折扣。
唉,她幽幽的,惆怅的叹了口气。
第二日潘二娘起得很早,去娘娘庙求教了仙娘,她非常羞耻的,把自己的忧愁向仙娘诉说,啊,这确实是件难以启齿的事,一个女人,怎么能二嫁呢?这是多不守妇道的行为啊。
在仙娘审视的眼神里,她一身衣裳好像被剥了个干净,□□裸的呈现在仙娘面前,她几乎想找道地缝钻下去,好教自己的肮脏污秽都藏起来。
仙娘严厉的,几近呵斥的教训道:&ldo;你怎么不为你前头男人守着呢?&rdo;
潘二娘羞愧的低下了头。
&ldo;好女不嫁二夫,若不是有孩子,你都该一根绳子吊死,去地下服侍你男人,既然有了孩子,就该把孩子好好养大,怎么能动起歪心思来&rdo;
潘二娘愈听愈不安,深觉自己是入了邪魔外道了,可……她养不活孩子啊,她惭愧的向仙娘这样说。
仙娘不屑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嘀咕道:&ldo;一个丫头片子罢了,还当是什么金贵人吗?&rdo;
潘二娘沉默着不敢说话了,此时的仙娘仿佛成了阎王爷阳世里的化身,要对她做宣判。
仙娘把架势摆得很足,几乎将这可怜女人吓得连气都不敢喘了,才大发慈悲开了尊口:&ldo;你若诚心,也不是不可以化解。&rdo;
溺水之人面前出现了一根救命稻草,便迫不及待死死抓住。
仙娘说:&ldo;你急什么,要请菩萨帮你化解恩怨,不得上炷香吗?&rdo;
潘二娘一想也是,菩萨也不能白做事呐,她上了三炷香,每炷香三块大洋,因为这是能请神的灵香,跟外头的假香不一样。此外还有两元,是感谢仙娘请神上身,费了身体,要吃两口好的补身子。
潘二娘上了香,规规矩矩对着菩萨像磕了几个响头,虽然她没认出这尊菩萨到底是哪个,不过想来菩萨都是法力高强的,必能消灾解难,化险为夷。
仙娘坐在香案后头,闭着眼,一动不动,忽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先前垂下的头也蓦然抬起,满脸肃穆,宝相庄严,她睁开眼,潘二娘简直能瞧清里头的神光,她惶恐极了。
&ldo;菩萨&rdo;格外威严的瞧了她一眼,让她忍不住打个哆嗦,简直想要跪下去大礼参拜,然而&ldo;菩萨&rdo;又阖上了眼,返还西天了。
仙娘打个大大的哈欠,仿佛刚从梦里归来。
这个仙娘倒也有趣,收了钱,把事办得妥妥的,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大意是潘二娘现在这个男人是办红白喜事的,积了大德,在阴司里有名,一般的鬼惹不起,再者赵老板在阴间有一库房的金银,随便拿几个钱,都能从潘二娘前夫手里买下她。
潘二娘这下安了心,心道她后头这个丈夫这般了不得,她死后便不用被切成两半儿了罢?若是有了情分,说不得还能求他为她打点一番,买通了小鬼,下辈子投个好胎,也做回好人家的小姐。
至于阴间会不会收受贿赂,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若是阴间真的清廉如水,那些黑心烂肝的怎么能投生到豪富人家?那些骨头榨出二两油的怎么能为官作宰?
若她来世里作了大户人家的小姐,必定一件坏事也不做,只想着修桥补路,怜贫惜弱。
潘二娘了却一番心头大事,千恩万谢的别了仙娘,路上忽然想起了那尊菩萨,她还是不知道这到底是哪个菩萨,不过肯护佑人,为她劫难的,就是好菩萨。
她还想着什么时候再为这菩萨烧纸哩。
第8章
晓得自己大抵不会被锯成两截,潘二娘将一颗提着的心放下了大半,半是不安半是欢喜的等着成亲。
赵老板本就是干这一行的,又打了四十多年光棍,头回娶媳妇,自然安排得很有排面,一顶满天星的大红花轿,轿帷上绣着喜字和如意祥云,十六个响器,有金灯,有执事,前头四个鼓手,吹吹打打的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