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人好吧。”
“切。你知道他什么来头吗?”
“不知道。”
“大名人啊!听说在日本留过学,娶了日本老婆,回国之后还去省长家里吃过饭。”
“是吗,哪个省长啊?”甘小栗不信。
“别不信啊,你那是什么表情,揍你啊!”
大家忙里偷闲,哄笑一通。
突然甲板上传来一阵骚动,应该是看见港口了。甘小栗找个空当溜上甲板,只见岸上不少二三层的西式小楼,细瘦的窗子和六角形的阳台,带着一点他还不认识的南洋风情。
越是临近目的地,他越是担惊受怕,身体的病痛已经渐渐恢复了,心上的缺口还空着。想着如果找不到这个侨批局,如果从侨批局问不到阿爸的消息,如果侨批局和那尸体都只是一场虚幻……可他不敢同工友表露出哪怕一点缘由来,至多只是比平时稍显沉默。
正好此时穿着长衫的张靖苏也一个人在甲板上溜达,看到甘小栗便主动走了过来。
”张老师,早啊。“甘小栗礼貌地问候到。
经过几天的航行,张靖苏的面容有些憔悴,一双躲在眼镜片后面的眼睛深深的陷了下去,头顶乱成鸡窝,时不时还用手把头发拨得更乱。
“早。”
“等过了检查,就能上岸透透气了。”
张靖苏抬眼看了一眼岸上的泉州城,不觉得甘小栗提了个好提议。
甘小栗注意到这点,便问:“日本人打到这里来了吗?”
“嗯。不过主要是在南边的惠安崇武一带。”张靖苏回答。
“张老师,有没有什么地方是日本人打不来的吗?”
张靖苏不说话,正在心里思考这个问题要如何回答,只听甘小栗又问:
“您去过日本的吧?”
“去过。”
“娶了日本老婆吗?”
“……并没有。”
“那日本国比我们这儿好很多吗?”
这,这就不知道要如何跟这位出身市井的少年人描述了,考虑到对方上过半年中学,于是张靖苏试着化繁为简地说:“也不能一概而论,主要得看你的’好’包括什么方面的内容,而且实际上世界不是只有’好’和’坏’,有时候还有其他许多说不清的中间地带……”
甘小栗表情空白地瞪着张靖苏,为什么他说的每个字我似乎都能听懂,但是把整个句子连起来我觉得好像什么也没说?最后单手握拳,做了个浮夸的肯定手势总结到“我懂了!”
“诶,你去哪儿?不听我讲完吗?”
“我还有事,先告辞啦!”甘小栗举起一只胳膊在耳旁挥了挥,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的光亮,然后迅速扭过身。张靖苏注意到了这道光,也注意到他微微颤动的嘴角,还有随着嘴角的牵动而现身的小小梨涡。甘小栗身上穿着一件灰布褂子,外头松松地套着一件条纹坎肩,风吹过,衣裳鼓得像风帆一样。
张靖苏想叫住他再说点什么,可他像一只小船一样乘着风溜掉了。
泉州,古有“泉南佛国”、“闽南蓬莱”的美称,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之一。清末以来经济逐渐凋敝,大批百姓被迫或者主动南下渡海谋生,而后又反过来受到南洋侨民的影响,这里形成一种侨乡特有的风貌。如今城里虽是国民政府治下,却也黑帮盛行,不少还渗透着日本人的势力。
码头附近一带有许多烟馆,家家生意兴隆。甘小栗虽然听过“鸦片害人”,却不曾亲见过烟馆,眼前的场景让他有些好奇,就站在一家的门口往里看。这家深宅大院,雕花的窗棂,精美的宫灯,一切还是古时样式。不时有穿着窄袖旗袍的时髦女子打门口进出,甘小栗不禁联想到美人卧榻、神情迷离的画面,脸上一红,呲溜一下就跑开了。
他兴步走了一阵,找了间茶水铺子坐下来,仗着自己在船上干活身上终于有了点钱,买了一碗茶和一个柿饼来吃。铺子里没有其他顾客,甘小栗擦了擦汗,向店主人询问说:“老人家,请问您知道’泰隆侨批局’在哪儿吗?”
店主年纪少说有七十几了,脸上的皱纹层峦叠嶂又峰回路转,不知道是耳朵不好使,还是听不懂官话,又是摇头又是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