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飘进了高元保竖得高高的耳朵,他在心里悲叹到:槟榔屿风气何以堕落至此,堕落至此啊!他不知道的是,更有堕落者,譬如他楼上的侄女高燕晴,在窗前望见雨中简行严的英资,一颗少女怀春之心往泥潭里又下滑了些许。
论人的多面性(一)
既然简少爷说找朋友喝酒去,以他挥金如土的气度自然是一呼百应,一众纨绔弟子意欲跟随。简行严叫上的两个人,仍是他去英国前的狐朋狗友,正月初八曾一起去看过迎神赛会,这两个人一个姓张,外号“眠花”,是槟榔屿头号喇叭张太太的儿子,另一个姓李,外号“宿柳”,从外号上看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了。这张李二人被简行严翻了牌子,锅贴似的贴上来,想起上一次他们一起出游,他俩只顾着扎进戏班子的后台结交美女,闹得简行严因为打架被宪警抓去,这俩心中过意不去,说什么今天都要带简少爷玩得开心、玩得尽兴。
三个人撇下跟班,冒着大雨,租了一辆汽车赶到一家中国人开的酒吧。
一九三二年伦敦禁娼,殖民地效仿之,令妓户统统关门,可山不转水转,不少妓寨不多久就另谋出路,有的改成按摩店,有的改成导游社,干的还是老本行。也有不少改成洋酒吧,门口立着灯箱,里头吧女们化着洋妆,裙摆飘飘。
张眠花和李宿柳带简行严去的是最近新兴的一家酒吧,门前请人画了张巨幅的画报,上面的美女据说是这酒吧里最漂亮的吧女。简行严看了看,也就那么回事吧,他在英国的时候可没少去酒吧,洋妞吧女见过不少,比这个漂亮的、性感的比比皆是,不过洋妞吧女见他是个黄种人,最多看在钱的面子上送他一两个索然无味的飞吻。
简行严对张眠花说:“先说好,我只想喝酒,别的都不搞。”
张眠花同志面露难色:“那多没劲啊……”
李宿柳同志立刻帮腔:“是啊,行严,我们连惊喜都给你准备好了。”
说着他们走到酒吧门口,左张右李推开门,向简行严展示他们准备的“惊喜”——
“唷,简少爷,手好些了吗?”穿过酒吧玄关,一个中年男子正背靠吧台,脸冲外坐着,他一身黑衣,矮矮胖胖,生着一双细眼睛、一只塌鼻子,一张脸横着宽、纵里短,一副慈眉善目的佛像表情,然而脸上坑坑洼洼的伤痕揭了他的老底,这分明是个刀光血影中起家的狠角色。
简行严不认识,他的两位朋友倒是上去打了招呼喊“坚叔”。
原来这人是“丧门坚”,死掉的家俊就是他的手下。简行严自知彼此还有旧账没清,看他算是个长辈,也就跟着叫了一声“坚叔”。
“诶,别,不敢当。”丧门坚拱手假惺惺让了一下,手一伸,手臂上花花绿绿的纹身从袖管里滑了出来,“坚某人在你爹面前只敢装孙子,得管你叫一声’严叔’。”
你们的“惊喜”是指丧门坚吗?简行严向同伴发出带着责怪的脑波。
我们约好的门口画报上那个妞儿呢?同伴回报以生命的困惑。
“坚叔包场我们就不打扰了。”简行严说着就要离开。
“站住。”丧门坚身后打手似的几个人吼道,“我们死掉一个兄弟的账还没跟你算呢!你这就想走?”
丧门坚抬了抬手制止到:“谈不上包场,这儿本来就是我们堂口的营生,今天我只是碰巧过来看看场子,没想到就遇到了简少爷,这不是缘分是什么?简少爷,你别着急走,来都来了,不坐下来点一杯酒,再叫两三个女人助助兴,岂不是显得我们的生意入不了简少爷的眼?”
“那就喝酒,其他不必了。”简行严见势头不妙,只好带着张李二人坐下来,他想反正家俊不是自己杀的,丧门坚能耐他何?
丧门坚吩咐酒保上酒,又说到:“刚才我手下弟兄的话你也听到了,家俊的事,我们还是需得坐下来说个清楚。他既是我们堂口的人,死了我也得对他对他家里人有个交代。”
“人不是我杀的。”简行严尽可能平静地解释:“当时他为了一个女人来找我的麻烦,我们约好到背街的巷子……嗯,一决高下,然后我被他打晕了,至于他怎么被人杀死的,我一点也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