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倾盆大雨终于落下来,雨势足以在人间筑起一道坚固的屏障,又凶狠地摧毁了红树林里无数生灵的巢穴。
两人离开红树林,来到槟榔屿东北面,这一带有个毗邻城市的小型村落,生活着很多马来亚当地人和南亚人。甘小栗鲜少来到此处,上一次看到异域风情的圆顶房屋还是刚上槟榔屿的时候。雨水把他和不同脸孔的人群隔开,那种就算模糊面目也能很准确的感受到群体间的差异让甘小栗觉得,自己到底还是远离大陆,生处异国他乡,这时他注意到简行严的五官——这个人的身上带着马来人的一丝血脉,细看之下其实五官和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有所不同。
甘小栗的内心有一刹那的动摇,他相信的简行严真的是他所相信的这样吗?
简行严好像心有所感,回头看了看他,说到:“这雨太大了,我们去那边歇一下吧。”
说着两人躲进一个小吃档,那地方其实只是从屋檐下撑出的一块雨布,马来摊主正在迷茫的望天。简行严将自己从上到下摸了一遍,要是平时,他衣兜里怎么也能搜出几枚硬币,可是今天他连件上衣都没有,裤子紧贴在屁股上,上面还有无数细流由上往下滴落到地上。
“你饿不饿?”
甘小栗的肚子替他做了回答。他在高记吃的那点香蕉早消化干净了。
“看来是饿坏了,这可怎么办,我身上竟然一毛钱也没有。”
摊主本来就嫌弃他们衣冠不整,没有钱还站在这里更加妨碍了他的生意,听到这话忙过来像撵鸡一样要赶他们出去。
“(别这样别这样,让我们躲一会儿吧)”简行严的马来语说的和他的中文一样好。
摊主摆摆手,执意要他们走开。
简行严又向摊主争取了几句,突然手臂上一热。
“你发烧了?”
“从中午开始,断断续续的。”甘小栗闭上眼轻声说着,把头靠在简行严手臂上,湿漉漉的头发隔不住额头上的火热。
摊主上前一步,继续摆着手。
雨仍是铺天盖地的下,简行严正在遭遇从出生以来的最大窘境。
和雨布下的小吃档隔着一条街有条没有名字的巷子,深巷尽头已没入雨林,一间快要倾塌的长屋镇守着人类文明和大自然的边界,这儿和姓周桥一样都是蟑螂之民的容生之所,长屋门口半躺着三四个大胡子流浪汉,一看就是原本生活在南亚的民族后裔。
长屋里阴湿破败、恶臭难闻,简行严把甘小栗放在爬着小虫的地板上,又拢了些干草垫在他身下。发着烧,刚刚又淋过雨,甘小栗侧身蜷缩着,样子有些憔悴。
“我好点了,你别担心。”他把半边脸埋进干草里,斜着右眼望着简行严。
简行严叹了口气,“也许不该听我的,我们回家去就好了。”
“南拓的日本人要抓你,你才从家里逃出来的,林育政也不知道在计划什么,我们回家不就落进他们手掌心里了嘛。”
“……既然林育政说自己是日本人,那他在老简身边干什么?老简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日本人?哎,这个家伙从你这里拿走试验报告不成,以后肯定还会想别的办法。小栗子,你可危险了。”
甘小栗不做声,除了不能把实验报告交给林育政,他暂时还没有想出任何有用的应对办法。
仿佛看透了他的困扰,简行严主动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件事,反正林育政还没有追上来,你我先好好盘算一下眼前的事吧,你看这个鬼地方……”
这地方是小吃档的摊主为了打发他们赶紧走推荐给他们的,实在不是什么乐土,却是一个不问来路,什么人都可以停留的地方,就像古代的庙宇。长屋空置多年,周围已无人知道它的主人是谁,只有一些不知何故出现在这里的流浪汉偶尔会在此出没,他们最终或是奔向了城市,或是回到了大海。
一个白胡须、黑皮肤的老伯手脚并用的过来,一屁股坐在他们旁边,一边比划一边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简行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把老伯的手放在甘小栗的额头上。老伯似懂非懂,背过身抓了点什么东西,放进嘴里嚼了嚼,吐出浓绿的带着腥臭味的碎末和汁液,抓起甘小栗的手掌就涂了上去。
甘小栗没有力气,任由老伯摆弄自己的手。他隐约看见老伯手臂和脖子上纹着一圈一圈自己不认识的花纹,心想也许这种某种异国神秘力量吧。他懒得再转动脑筋,不如借由这股力量睡上一觉吧。
再醒来时已经夜晚,雨停了,简行严还没有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