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中陈列头脑又有点乱,额头隐隐作痛,他踱步回到大堂,在桌案后坐下,对段一、段寸说:“你俩去大门外,如果崔先生回来了,就让他们直接去医馆,医馆留十个人就行,其他人去军营休息吧。”
二人领命而去。
定了定心神,陈列长长的吸了一个口气慢慢吐出,然后伏在桌案上,提笔开始写信。
第一封是给父亲道平安,并叙述一下邾城的情况,让父母放心。
第二封是给小翠的,让她偷偷转交褚蒜子,直接发到褚府一定会被储裒看见。
第三封是给司马衍的,汇报当地糟糕情况,需要朝廷拨钱粮药品,最重要的是需要派一些工匠,木工、瓦工、铁匠……
最后想了想,还是给司马无忌也写了一封,顶头上司如果不搞好关系,不是事倍功半,而是功倍事半了。
一阵嘹亮刺耳的军号声惊醒,陈列皱了皱眉,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朦胧地睁开双眼。外面天蒙蒙亮,自己已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身上还披了他那件御赐的殷红战袍。抬眼一看,有个人伏在他对面的桌案上,哈,是段乞丽,这么响的军号声也没把她吵醒。走过去看时,见她睡的正香,长长的睫毛如洋娃娃,洁白如玉的脸上露出婴儿般的微笑,一定是她给我披上的战袍,陈列绕过桌案,轻轻地走过去把战袍给她披上,然后来到前院,活动了一下筋骨,打了一趟在长春子教的梅花螳螂拳。
刚打完,见段一、段寸从外面提着饭盒走进来躬身说:“将军,吃早餐吧。”“嗯,”答应着走回大堂,找了个偏座坐下,段一在茶几上放下饭盒,打开,一碟辣椒拌青笋,一碟腌黄瓜,几片酱牛肉,一碗米饭,两个鸡蛋。
“你们俩吃了吗?”
“我们这就回军营吃。”
段寸把另一个饭盒轻轻放在大桌案上,这是给段乞丽的,两人悄悄地退出去了。
陈列吃完,抬手叫来几个士兵,吩咐他们去四门把所有人都喊到校军场集合,各留两个士兵看门即可。然后穿上盔甲,扎好束带,挎上玄铁剑朝大堂后院走去。东晋时期官府宅院都一样,大堂是办公,后院中堂是私下会客场所,再往后院子是家属居住的。
破败不堪的后院已经被士兵打扫干净,桌椅一应俱全,走过中堂,来到后面居室,分东西北三个房间,陈列依次进去看了看,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简易的小床,门窗还没来得及糊上纸,地上还有老鼠乱窜。陈列从小到大就有一个嗜好——睡觉,一个舒适的环境,哪怕不吃不喝也要睡好。不由得叹气,这该怎么睡啊。
正在心烦意乱中,猛然响起了战鼓声,晋军军律,三通鼓必到,不到者斩!
陈列又悻悻地扫了一眼这居住环境,思考着要不去军营睡吧,然后大踏步向外走去,走到大堂,看见段乞丽还在伏案酣睡,不禁哑然失笑,这么大动静也没吵醒她,女孩子啊,都特别能睡,不过她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安安稳稳睡觉了。
出了府衙,陈列大步走向西北面的校军场,进的场内,陈列直接上了点兵台,四周看了看,比起建康覆舟山下的那个小了不少。再看下面,已经是整整齐齐站好了所有部队,队列最前面站着谢万、祝逐、毛穆之三人,队列的最后面站着衣衫褴褛的老百姓,陈列看了看有八九十人,心中感慨不已,应该有四五千户的中型城市里,仅剩八九十人,“狗日的羯人”,不由得吐了口唾沫,爆了句粗口。
学生时代的陈列从来就是内向不善于表达的,遇到公开场合要讲话就腿肚子发抖,现在台下一千多人看着他,他该怎么说?说什么?
回头瞅了瞅,一寸丹心图报国七个人,段一手里拿着他的铸铜鎏金大砍刀,段寸手里拿着司马衍赐给他的假节(一个长把铜斧头)稳了稳心神,走到点兵台前面,大声说:“今天我们一起来到了邾城,这个…嗯…”
糟糕,大脑一片空白,又不会说了,腿肚子又发抖了,手脚也不知放哪才好,自己努力对自己说,冷静,再冷静,现在最主要的是鼓舞士气,这么个烂地方,大家一定心情坏到了极点,这些人来是为什么来的,不就是建功立业、养家糊口吗?陈列忽然记起自己在高中时期读过的《乌合之众》里面所说:“只有当一群人有了同样的心理,拥有相同的诉求,才能称之为群体。”于是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大声喊道:
“昨天我跟一部分兄弟讲过了,你们跟我到邾城来,是为了报效朝廷,建功立业,我,北中郎将,钦点邾城太守,金溪县男,假节,陈列!再次重申,只要众位兄弟齐心协力跟着我干,我必赏罚分明,我们一共是一千二百三十二人,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都会一一记录在册,绝不吝惜封赏,如有哪位兄弟牺牲,我陈列必当事其父母为我父母!如我牺牲在战场,诸位亦要如此!”
校军场内一片肃静,只有军旗在扑簌扑簌的作响,大家皆为震撼,从来没听过有将军讲如此通俗易懂的话。东晋朝廷军方,就像一个扭曲畸形的怪物,会打仗的人都在最基层,不会打仗的人都手握重权,而那些大官讲的话,人人都听不明白,毕竟大晋百分之九十六以上的人都是文盲。
“我昨晚已给陛下写了奏章,汇报了当前邾城的恶劣情况,诸位当与我共竭尽全力重建邾城,这是陛下将来北伐的唯一根据地!我已奏请陛下,封祝逐为中郎校尉,封崔起为司理治书,虽然是九品官员,但都是他们为本将军效力得来的,但是,如果有违反大晋律法和军法者,”说着陈列回头用手指了指大斧头,“全体人员,绝不姑息!”
然后高举右手握拳振臂高呼:“陛下万岁!大晋必胜!”
“陛下万岁,大晋必胜!”
“陛下万岁,大晋必胜!”
“陛下万岁,大晋必胜!”
还略有些稚嫩的嗓音又朴实感人的喊话,让在场士兵群情激昂,大家纷纷举着兵器大声呐喊,在后面的崔起更是涕泪横流,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为朝廷,而且是晋室正统,效力做官。在北方,多少世家大族不是投靠了慕容鲜卑就是投了羯人石赵政权,不禁感激涕零,要知道士人看重名节如生命一般。
陈列举起双手做了个下压安静的手势,大家静了下来,陈列继续说:“我们现今第一要务是重建邾城,住房民居,城防修葺,耕田种地,集市寺庙等等,其次是收揽人口,有人就有希望,后面的百姓乡亲们,你们如果有亲朋好友,都把他们喊回来,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如果有一门手艺的,不管是什么手艺,我都有赏赐。”
陈列突然记起林肯在1863年葛底斯堡国家公园揭幕式上的演讲词,稍加改动,继续说道:“因为那些曾经在这里战斗过的人们,活着的和死去的人们,已经圣化了这片土地,他们所做的远非我们的微薄之力所能扬抑。大晋天下也许不大会注意也不会长久记得,我今天在这里所讲的话,但是,它永远不会忘记勇士们在这里所做的事!”
效果很好,尤其是毛穆之听到曾经在这里战斗过的人,想起了父亲毛宝,热泪盈眶地带领台下兵士齐声振臂高呼。
“誓死追随将军!”
“大晋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