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独轻悄悄地走了过去。
虽然天光在渐渐暗淡,但暂时总比屋子里的昏黄灯光要明亮一些。
时令虽尚未入夏,但血气旺盛的士兵们早就甩掉了衬衣衬裤,只是穿一套的确良军装罢了。梦独看见方强受伤部位的布料磨破了,好在并未与伤口沾在一起——大约先是粘在一起后来又裂开的吧?方强解下军裤,小心地将裤子褪至膝下,露出右腿膝盖上部约十公分的伤口。伤口已经停止流血,流出的血液有的已经凝固有的还呈液体状,令人看上去很瘆得慌的是,伤口里嵌进了许多的泥沙。嵌进泥沙的外伤自是让人觉得很“惨”,那两个士兵移开了眼光。虽然乔排长“兼职”卫生员,但警卫连都是满身一团火的青年人,对于小痛小伤,官兵们从不言一声儿以免被他人笑话,而对于头痛脑热感冒什么的,哪个士兵会当回事儿呢,喝些热水,吃几碗病号饭,在训练场上跑一跑跳一跳就彻底痊愈了,所以那个医药箱就难得打开过,乔排长的“医术”自然也就是止步不前十分低下了。现在,看见如此血肉模糊泥沙混杂的“惨状”,连他也有些手足无措心中发瘆了。如果用炊事班的三轮车将方强送往内场卫生队,摸黑走一个来回约六十多里的夜路倒在其次,主要是好多个士兵的执勤任务势必受到影响;如果打电话让警卫连的卫生员来,卫生员需要步行十多里路,关键是,哪怕卫生员黑灯瞎火赶来了,他能够手到伤除吗?
乔排长犯了难,但他作为一排之长,作为阴风口哨所的最高“长官”,他必须作出决断。
“只要没伤到骨头,就不会有什么大事儿;外伤只不过是看起来吓人罢了。”是梦独的说话声。
乔排长看了看梦独,竟没说什么,还似乎期待着梦独下一步的言行。
“你虽然是一瘸一拐走回来的,但你毕竟能走路啊,我猜你的腿骨不会有多大伤。”梦独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抬起方强的右腿,掌握着力度,朝上抬了抬,又摇了摇,问方强:“很疼吗?”
“有一点儿。不过,比我回来的路上好多了。”方强回答道。
“我估摸着,你的腿骨没什么事儿。只要你夜里睡觉时注意点儿,半夜不再疼了,说明没大问题。你现在痛的是伤口,可是伤口里有一些泥沙,得清理出来,否则等血液完全结了痂就更麻烦了,弄不好还会伤口感染别的病菌。”说完这话,梦独的眼光转向乔排长,说,“排长,我来试试吧。”
乔排长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心里对梦独生出了新的看法。
梦独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让方强在一个士兵的帮助下把伤腿放到他的双腿之上,他对方强说:“你忍一下啊。”他用一只小钳子夹起较大一团药棉,将药棉在酒精瓶里湿透,而后轻轻为方强擦拭伤口处,一会儿过后,粉状的泥土便清除掉了,只是有些砂粒还顽固地嵌在伤口里,梦独便小心翼翼地用手中的消过毒的钳子一点点一粒粒地夹出来,“有点儿痛,不过用不多久就好了。”
由于酒精的刺激,还由于小钳子的触碰,方强确实感觉到疼痛,但并未叫出声来,只是龇牙咧嘴的,脸上的表情展示着痛苦。
天色暗下来了,乔排长打开了屋檐上的电灯,梦独的脸几乎伏到方强的腿上。
终于,梦独长出了一口气,说:“好了。”
别人也都松了一口气,看上去,方强的腿伤由于不再脏兮兮,还由于原来血液的被清洗,伤口干净了,看上去也让人不再觉得瘆得慌了。
梦独又在伤口上撒了消炎镇痛的药,用纱布和胶布把伤口包扎好。
乔排长看向梦独,问道:“梦独,你当兵前学过医吗?”
“没有。”梦独有一说一。
“那你怎么……”
“看过电影,还有,凭感觉,还有,加一点儿想象吧。”
“感觉,想象?你还真敢想?”乔排长说完后笑了。
梦独也笑了。
“行啊,以后,在咱们排里,我肩上的担子又轻了一些呢。”乔排长说道。
方强以感谢的目光看着梦独,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只说出一句简单却真诚的话:“谢谢你啊,梦独。”
连不远处的值班班长也并未准时吹响开饭集合的哨声,此时才问乔排长是不是可以开饭了。
乔排长大手一挥,道:“开饭。”
乔排长并未在饭前集合时对梦独进行表扬,他知道,这就是梦独,梦独就是这样的人,他不知道如何表扬他才更合适,有些表扬之于梦独确实不过是片浮云而已。
半个月后的一天,警卫连召开连军人大会,梦独所在的二排官兵们,凡未有执勤任务的,排成两路纵队步行去连部开会。兰连长和指导员讲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会议最后,兰连长详细讲了梦独视战友如兄弟救病扶伤的事迹,并且宣读了连队的一项嘉奖决定,“鉴于梦独的行为对全连战士的积极影响,连党支部经研究决定,给予梦独连嘉奖一次,希望梦独再接再厉,为警卫连做出更多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