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独想起,在职介所,他并没有填写任何表格,更未与那个所谓的莫老板签下什么协议。他觉得,自己像是自愿地进入了一个真真假假的圈套,多少人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他则是摸着石头渡海。他看了看几扇车门,皆已被曹大副从车里锁死了。他却一点儿没觉得紧张,反是从心里觉得好笑。
后来,后来的后来,梦独回忆起那时候的情景,他曾生出过后怕的感觉,但那感觉并不强烈。他想,当初,他怎么就那么相信直觉,怎么就确信自己不会命丧大海成为大鱼的美味?也许是无知者无畏?他为什么就没有想过,倘若葬身鱼腹,不就真的成了一个死人,还何谈让自己复活,又何谈让那个在他的坟墓里的替身晁家拴死而瞑目?
梦独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约摸二十多分钟过去,面包车停在了一个乡村的独门独院的人家大门前,大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铁锁。
曹大副打开锈锁开了门,梦独紧跟着他的脚步走入院落。
屋子里,坐着八个看上去从二十几岁到四十几岁不等的男人,不是黑衣黑裤就是蓝衣蓝裤,哪怕二十几岁的男人,也被生活磨出了一张饱经沧桑的面孔,面孔上还含着一种渴望与瑟缩,只有一个人与那些人的神情大不相同,看起来也要年轻得多,目光自信得多。梦独并不愿猜测他们的真实年纪,他发现,面孔常常是骗人的,有些人天生嫩相,有些人却天生老相,还有些人本该嫩相却被生活折磨成了老相。
曹大副称那个目光自信的年轻人为“朱二副”。二人咬了几分钟耳朵,然后,曹大副吆喝道:“收拾东西,准备出发!跟着我们,挣大钱去!”
朱二副补了一句:“是捡大钱去。”
曹大副说:“对,不是挣,是捡,是捡。”
可却有人对曹大副提出请求:“老板,我们不想去了,你把我们的压金还有我们的身份证退给我们吧。”
梦独听不出这个人所说的“们”还包含哪个人。
另外一人分明是这人的同伴,说:“我们想回家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到西藏去打工。”
梦独听得出,说这话的人竟然奶声奶气,虽然面目粗糙,但眼光却有着几分幼稚。这个人的眼光告诉梦独,他的年纪想必比梦独还小。
曹大副生怕这两个人不合时宜的要求动摇了“军心”,便虎起了脸,怒声道:“什么事儿?你们俩知不知道,有好几个想来,我没要,偏偏要了你们,你们是专门来坏事的吗?现在是大冬天,你们回家能干什么?你们俩看看,看看,我这不是又带来了一个人?你们要是早就说不去,我就一下子带三个人来了。再说,你们的身份证我托人拿到公司去了,得想办法提前给你们办海员证。办海员证可是要花大价钱的。”
有人劝道:“去吧去吧,去看看再说。”
劝说者倒是无意中为曹大副启智了,曹大副说:“这样吧,你们上车跟我走一趟,我又不收你们一分钱的车费,到公司看看,上大船看看,到了那里再作决定。你们要是愿意留下来,那当然好;要是不留下来,就算是免费去旅游一趟,看看大海,也不错,对吧?”
那两个人互相看看,举棋不定,既想退出,但又怕拿不回压金和身份证,还有,心里还是想着也许真的能够挣到梦想中的大钱。他们看着看着,后来,那个年少者竟将目光落到梦独这个新来者的身上,似乎梦独可以决定他的去或留。很明显,在他的眼里,他是把梦独当成同龄人来看的。
这时,梦独做了一件令他以后追悔莫及的事情。他走到了那个年少者的身边,问:“你多大了?”
“二十一。”果然,虽然面部皮肤黑而粗,却比梦独还要年少。
“你叫什么名字?”
“徐兵。”
“他是谁?”梦独问的是徐兵的同伴。
“我舅家的表哥。”
“你过去下过海吗?”
“没有。”
“你想不想下海?”
徐兵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他转移目光,看向他的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