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前来这里打工挣钱的人,就是在类似的环境里长大的,并且一直在类似的环境里生活着,他们很适应这样的环境,也许还认为他们就该与这样的环境为伴。出来打工挣钱,老板倘是给他们找个五星级宾馆居住并且好吃好喝好供奉,说不定会把他们吓跑,连住都不敢住呢。他们认为这就是他们应得的待遇。
这些人像是方才想起,在长长的路途上,他们只在路边上解溲一次。经了曹大副的提醒,这些人的便意立时被唤醒了,有的人在朱二副的带领下进了院子里的小茅厕,有的人就直接在院子里小便,茅厕里恶劣的声音与院子里哗哗啦啦的声音互相应和。
九个人挨得紧紧地躺在地铺上,也许是由于路上的困意还没有消失,八个人全很快睡了过去,独有梦独却一时没有睡着。他发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普通人挣钱真是不易,明知道前路难走,明明感觉到他人态度上的顽劣,却为了梦想中的大钱,并不离开,以身试险。
梦独的脑子想累了,累着累着,他也进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第二天中午,朱二副和大厨为他们端来了热腾腾的饭菜,既有白面馒头白米饭,还有鱼有肉有鳖有蟹,还拎来了一大桶散装老烧酒。二副对他们说,喝个痛快,吃个痛快,今天不限量,只要喝不死就成,以后到了船上一般情况下是不能喝酒的,哪怕是到了年节时喝点儿酒也得限量。
一顿酒肉,就轻易抵消了在这之前这些人所感受到的态度上的不恭,还让这些离家人感到了温暖,同时也让他们的头脑更加昏昧,失去了原本就不够明晰的判断力。除了梦独之外的即将成为船员的男人们,挣大钱的**更加膨胀开来,他们还觉得他们上这条船是上对了。
时过境迁,许多年以后,梦独仍会想起那时的情景,他觉得那十六个人并非对他们所处及即将面临的处境全然不知,可是他们还是半懵懂半清楚地自动地钻入他人的操控之中,就如他现在所听说所看到的一些人争先恐后陷入电信诈骗的陷阱中一样,他们在被骗后总是把自己描述得很无辜,其实根本不是实话,更压根儿不会说他们在被骗入套后也在欺骗他人,他们说谎已经成了习惯——有些人。
船长来了,船长的后面是轮机长和曹大副及二管轮等七、八个人,大多是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他们手里端着酒杯,给他们新招聘来的船员们敬酒来了。船长自我介绍说:“我姓金,咱们这条船既是捕鱼船,更是淘金船,你们将来每个人都会挣到一大把一大把的金子。对了,咱们要捕捞的鱼也是金子,叫金枪鱼,大多在深海里。”
十七个人里,有人懂得酒场规矩,有人并不懂,有人站起身来,有人并没站起来,有人脸上是唯唯诺诺的神情,有人脸上则露出谄媚的陪着小心的笑,似乎是他们有求于金船长,全仰赖着金船长给他们施舍供他们养家糊口,而不是金船长有求于他们靠他们为金船长等人挣钱。
金船长等人与新船员们挨个儿碰杯,祝愿他们的大船收金获银,在不久后的一天里,大家伙儿个个腰缠万贯。
金船长还挨个儿拍了拍新船员们的肩膀或后背,然后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你们放心,跟上我们,是你们交了好运。别的不说,我敢保证这趟海出过后,你们天天能吃香的喝辣的。”
曹大副说:“你们可能不知道吧,金船长少年时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只要到了深海,不用探鱼器,他单凭一双眼,就能看出鱼群在哪里,一网打下去,捞上来的全是金子,到时候,你们就听我的,好好把金子朝冷舱里装就是了。”
梦独注意到,金船长的那一双眼睛,真的犹如鹰隼,当与他对视时,竟会生出一种针扎之感。但梦独还是尽量不回避金船长射向他的目光。
金船长也注意到了梦独的与众不同之处,他发现这个小伙子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面孔糙黑、神情老实木讷、眼光里含着陌生和一些胆怯,便问曹大副:“这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曹大副说:“梦无涯,是最后一个被招进来的,本来我是要离开的,但是接到了莫老板电话,就过去把他拉过来了。当过兵,还是有素质的。”
“我还以为是从海洋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呢。”
“那倒不是。”
金船长手拿空酒杯走了出去。
梦独看出来了,金船长及他身后的六、七个人,皆是当地人,同时也是船上的管理者及技术人员。他推想,也许,这艘船就是他们这些人一块儿承包下来的吧?他心里生出许多的疑问,皆无法找到答案,而他的同行者们大约也是有疑问的,可是他们没有想过寻求答案,他们与金船长们一样,不为别的,只为挣钱,他们的眼里只有钱。
金船长率曹大副等人走出去后,问曹大副:“你了解梦无涯的底细吗?”
“他能有什么底细?一个出来打工的、走投无路的人呗?”
“把他的身份证拿来,我看看。”
曹大副一拍脑门,说:“呀,我忘了要他的身份证了。”他想起来了,当时掰手腕没有赢下梦无涯,心里是有些恼羞成怒的,加上答应梦无涯如果梦无涯赢了他则不收他的压金,结果心里一憋气,竟忘了把他的身份证收过来了。“不过,我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他特别想下海,不管有没有收他的压金还有压下他的身份证,他都不会离开的,不像有的人,如果不把身份证压下来并且不收他们的压金,他们会打退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