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真正青春少年的那一位正对他开口:“我怕路上要下雨……先生,我们还是快些吧?”徐慎如颔首。他也正如此忧心着,便答了一个“好”字,眼睛却看向道边的一树梨花。那花不知是不是被雨洗的,竟雪白如柳絮,又密密麻麻开得极盛,莫说徐慎如,连萧令望都看得惊了。徐慎如道:“我去折一枝来。”萧令望没听清,眨眨眼:“嗯?”徐慎如重复道:“我去折一枝来,送给你。”萧令望这次听清了,笑着推辞:“好花要配美人的,送给我岂不是焚琴煮鹤?”但徐慎如不容分说,已经向树边去了。他看了一会,选中了一枝,碍于位置太高,连踮脚都够不到,恐怕要蹦起来才行,他又不好意思在这里蹦蹦跳跳。于是他索性扭回头,先续上方才那段对话说:“你也是美人的。”萧令望摆手,徐慎如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只要是好的,都可以叫做美人,未必是女人,更未必是纤弱缥缈的女人。若按照健美的标准,你完全可以算得美人,一枝花来配或许不够,还需要一棵树的。”萧令望脸上飞红。徐慎如讲话时神情坦荡,夸他就只是夸他,似乎别无二心、光明清白得可昭日月,但萧令望这时有点不信他,宁可觉得还有些别的什么意思。实际到底有没有,或许徐慎如自己都讲不清楚。他确乎觉得萧令望健美可爱,而有这样的想法就合该说出来,不必为了避嫌而全程缄默,那还不如不出来闲逛。但说完这话见着青年面上一抹微红,徐慎如心里又未免升起些引诱一只无害的鸟儿进入陷阱的罪恶感。究竟那罪恶是真的吗?他则又无法回答——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但这时萧令望已然回复平静,在笑他了:“徐校长这是哄着我帮忙折花呢。那也好罢,要折哪一枝?”徐慎如指给他看:“上头的。”他指不清,索性举起手里的长柄黑伞,伸过去,又碰错了地方。太高了,太难折得,不然便算了……这时候他这么想,但又不大甘心。他走神了。他把目光投向要折的那一枝梨花,却不得不掠过萧令望的侧脸,线条优美合度,肤色微深,睫毛不短,眼睛黑漆漆地扑闪着。他心里一阵惘然。伞尖划过繁花,不防便脱手了,先落在地上,又骨碌碌滚了滚,不小心滚到了路边。徐慎如俯身,想把它捡起来。但它落地时多一半都在外头,重心不稳,一下就掉到山坡下去了。他吃惊地目睹了全过程,抬头就见萧令望居然也在盯着看:总而言之,梨花还没有到手,伞却已经无可挽回地落下去了。徐慎如啼笑皆非。萧令望这时已经敏捷地跳起来折下了那枝花,没递给徐慎如,还拿在自己手里,愕然道:“这——这可真是——”徐慎如瞧瞧四周,竟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说不出具体好笑在哪里,只在接过花枝时搭上萧令望的肩,放肆地笑出了声,笑得喘不上气全身发软,弯着腰俯。在笑的间隙,他还没忘记对萧令望说:“没事,一把伞而已……”萧令望便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个人莫名其妙笑作了一团。最后,徐慎如又把那枝带雨的梨花递过去:“给你的,配美人用。”萧令望就这么接了,拿在手里觉得占地方,又停住脚打开随身带着的小手提箱,把花小心翼翼地搁进去。再往前走是一段窄路,他这次特地走在了徐慎如侧边,是靠外的那边,像怕徐慎如把自己也跟雨伞一样弄下山坡似的。徐慎如也感觉出来了,带着笑的余韵低声埋怨他:“我长得像是这样的人吗……”萧令望说:“人不可貌相。”徐慎如无奈点头:“好罢,那就不可貌相。”萧令望这才又笑了。他走了几步,没拎箱子的那只手轻轻悄悄地就伸了过去,揽住徐慎如的腰,徐慎如没挣扎。后头路宽了不少,二人却仍是这样往前走着,直到梁台书院出现在视线里。萧令望一向对古建筑啦、历史遗址啦之类东西充满兴味,他先陪着徐慎如去拜望了那位过世山长的坟茔,退出来之后便在院落里四处转悠着参观。这里已经荒废近三十年了。院里树木参天、青苔覆地,屋内也潮湿得很。萧令望走走停停,又指着建筑给徐慎如讲,像夸耀一样,徐慎如倒并不觉得烦。青年指着瓦当给他看:“我喜欢这个花纹——”徐慎如则看着脚底下。他出来时候一时没找到适宜于走远路的鞋子,便还穿着平日的皮鞋,走了这么远,实则是很累的。或者也不是很累,只感到被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