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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页(第1页)

他呜呼哀哉地对着车顶又叹了两口气,徐慎如觑见了,问他:“二哥发什么愁?”徐若柏摇了摇头,没说他发愁的缘故。说了也没有用,因为他是在为维持这个家实在艰难而叹气。应当承宗祧的大哥生就一副纤纤弱质的文人模样;昔日最受宠的幼弟则两手一甩一身轻松,哪管家里洪水滔天。他是姨娘生的儿子,本来是最不应当在意这些的,现在居然成了最在意的人,徐若柏有时候也觉着造化弄人。但是他性子懒散,向来不太跟老天爷记仇,更不跟命运较劲。上天既然给了,他就顺天应命地接稳了,安知道以后不会有用处呢。徐慎如坐在旁边闭目养神,见徐若柏不回答,倒也不再问了。徐若柏偏头看着,心里又想起些别的,他觉得徐慎如的侧脸和自己的嫡母很像,气质虽然表面不同,但冥冥中却是相似的。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暗暗笑了。徐若云和母亲的关系并不好,那么和徐慎如之间毫无必要的不肯和解,大概也是命运注定的事了。徐若柏嫡母的名讳叫做吴识薇,一生只生养了徐若云和徐慎如两个孩子。她是正房,但并非原配,而是原配的幼妹。他父亲与结发妻子琴瑟颇谐,奈何发妻早逝,临终推荐了自己的妹妹给丈夫做续弦,这才是他的嫡母吴识薇。吴识薇平日表面与姐姐相仿佛,内里性情却完全相反,这桩婚事从最初便不和睦。徐若柏从小便知道,他的嫡母和父亲从新婚便常常分居——他风流漂亮的生母也就是在这时候做了姨娘的。他没少听过自己生母暗地里的窃笑:“什么‘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他给大郎取字叫君容,思的是哪一位的模样,好像谁不知道似的?”吴识薇非常倨傲,似乎是懒得妒忌而不是贤惠,任凭丈夫娶随便什么姬妾进门,她只沉迷香道,不问世事,生平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婚后多年了,居然仿佛还是与娘家更亲近。徐若柏幼时就对晨昏定省时屋子里浓郁的香料气息印象颇深。他小时候不明白,年纪稍大便轻而易举地想通了:他的嫡母不是闺秀的典范,父亲为人也实在恣肆,因此两人连一个举案齐眉、严父慈母的面子都不屑于维持,而徐若云就是他父母婚姻失和的象征,是那对怨偶用来相互展示傲慢的工具。徐若云早熟而敏锐,彼时究竟作何感想,徐若柏也无从得知了。大哥和他并不是在一处长大的,幼时他们同住,但徐若柏尚且不记事,而后来自己随父亲赴任,徐若云则始终留在京城,两人又都错开了。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彼此印象清晰的见面,要到徐若云乡试前一年、他回原籍待考的时候了。秀雅风流,锦衣士子,垂目拱手之间自有从容。总之,在“初逢”的那一瞬,徐若柏想到的词语就是这些。那一年徐慎如也还没出国,在暮春月白风清的夜晚,他们兄弟三人还曾经一起坐在青石的台阶上。先坐下的是徐若柏,他伸手摸了摸地面,惊觉清晨下过的雨到了夜间居然尚未干透,开口提醒还没坐下的徐慎如道:“是湿的。”说完了,徐若柏又朝徐慎如伸出手:“你坐我这里?”但徐慎如看了他一会儿,竟没走过去。徐若云的衣袖常常是带着熏香气的,如今他回顾前尘,顿悟那可能是为了刻意迎合吴识薇的喜好,但当时他还没有想这些杂事。徐慎如对香料的喜好和大哥并不相同,因此常常不肯靠近徐若云,独到了那天晚上,才因为要离乡而例外。徐若柏看着幼弟走了过去,乖顺地把脸埋在长兄怀里,坐在了徐若云腿上:“我明天就走了,要好久好久才能回来的,那时候肯定连二哥都娶媳妇了。”徐若云听得直笑:“你只会想娶媳妇。”徐若柏也跟着笑:“我马上就要娶媳妇了,岂用等你回来?”徐慎如扁扁嘴:“那我不要媳妇,都留给大哥娶……等我回来了,大哥恐怕都不认得我了罢?只认得你的好些媳妇。”徐若云便摸他的头:“你要知道回来,我就认得你。”徐若柏记得这句,也记得这场对话。这仿佛是一语成谶,和多年以后的决裂相映成趣,徐慎如既未曾回来,徐若云也不肯再认这个兄弟了。徐若云此刻在向江对岸望着。城市在阳光下喧腾着,他看了一会,又垂下头。渡轮侧面翻起连续的白浪,白浪之外是浓绿的、旋荡不止的江水,他注视着,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吸进去。江底什么样?他不清楚,不知道,也不愿意多想,或者是不敢。徐若柏站在他旁边,絮絮叨叨地讲着,说一会要带他吃蛋糕,下馆子,还要去百货公司买衣服。衣服其实本可以叫人到家里来量身定做,徐若云的衣服以前也都是这样做出来的,但这次徐若柏非要带他去买现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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