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以降,因为这只妖魔,罗舍人只要往山上一躲,就能躲避赋税和徭役,诸侯的官吏也徒之奈何。这样,月见山的居民才能安然渡过纷争而动乱的历史。
但人们也畏惧它。他们担心有一天当神社的牢笼腐朽,这只受困千年的妖魔从束缚中解脱出来,它将高唱着血腥的圣歌,向当年困住它的神官的后代索取他们应该支付的报酬。
所以当他们每次见到我时,就会想起那只受困的妖魔,世代相传的恐惧从心底里浮起。
不过这种想法真的有些可笑,就算我长得和它有点像,那又怎么样?
也许我是一只鬼,生下我的人为我的存在而蒙羞,她把我丢弃在村舍的门口,害怕得逃之夭夭。我承载着耻辱和困顿长大,并注定要继续承载这份耻辱和困顿,我必须独自行走在建筑的阴影和众人目光的缝隙里,躲避阳光和人烟,否则就会被那些滚热的东西灼伤。
但我也是一只无害的鬼,我没有它的力量,当然也不会有它的暴虐。
村民们对我的厌恶我全盘接受,但他们对我的畏惧却是杞人忧天。
这样想着,我走到村口的时候,向一个阿婆轻轻打了一个招呼,她也向我微微点头致意。
老阿婆叫钱婆婆,她是这个村子中唯二对我好的人。她经常会给我带吃的,虽然只是剩菜,但味道却很不错。还有一次我生了重病,快要病死了,也是她带给我药。所以,我以前曾怀疑过,是不是她就是我的妈妈,因为我长得丑,把我遗弃了,但还是心怀愧疚,所以才对我这么好。
钱婆婆有一个儿子,志男。志男很粗鲁,还对小怜有非分之想,夏天乘凉的时候,我偷听到他和同村的其他男子一起传小怜的闲话,为了这事,我狠狠揍过他一次。
当时他带着另外两个年轻男子跟我对打,不过我不怕,因为我虽然身体畸形,但是力气却很大,我一个打他们三个,他们也打不过我。
不过也是因为这事,钱婆婆再也没有给我带过饭。大概是因为记恨我打伤了他的儿子。也是因为这件事,我再也没有把她当成过妈妈,因为她已经有一个亲生儿子了。
对了,小怜是这里除了钱婆婆之外,另一个对我好的人。
我今天带着货物去镇子,就是为了给小怜带一件礼物,因为马上3月17号就要到了,这一天,是小怜的生日。
我和小怜的相逢是在一个破房子里。
那时候我的脾气没有现在这么好,村里的孩子说我是没娘养的野狗,我很难过,就和他们打了一架。他们人多,十几个人打我一个,但我生气了,和他们死打。
有好几个孩子被我打伤了,但他们有大人出头,那时候我还小,力气没有现在这么大,我打不过大人,只好躲在村边堆柴火的破房子里,连续好几天都不出来。孩子们找不到我,为孩子出头的大人也找不到我。
但我也没占到便宜,我的腿断了,脸上和手上的肉也被抓烂了,伤口很深,不断往外冒血。
我想我就要死了,我终于要死了,我终于不用再躲着人,也不用躲着太阳,不用一直活在别人看不见的影子里。
这时候,空屋的大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我,对我说,哇,你怎么浑身都是血?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她有一头亚麻色的头发,被剪裁成工整的姬发式,平直的流海挡住额头,两侧的头发很自然地搭在白皙的双颊边。那时候她的双颊还是圆鼓鼓的,像是一只粉雕玉琢的兔子。
她说,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一个人躺在这里?
我说,我和人打了一架,马上就要死了。
她稍微走近了一点,看了看我身上的伤口,对我说,那你们打得可真狠,不过你别怕,我马上就去喊人来帮你。
我说,你别出去喊人,你喊来的人只会打我。
她想了想,说,她学过一些处理外伤的办法,可以自己帮我。说完,她转过身,推开空屋的门,蹦蹦跳跳就消失不见了。
我当时很想叫住她,因为我没指望她能帮到我,我也没那么想活下去,我只是不想死得那么孤单,我想死的时候,旁边有人能看着我,陪我说说话。
但很快,她就从外面回来了,手里居然还带着毛巾、脸盆和药箱。
她把毛巾浸泡在盐水里,帮我把伤口上的血痂和泥灰清洗掉。她清洗完伤口之后,把药涂在棉布上,再用棉布缠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她问我,你疼么?我摇了摇头,说我不疼。她说你骗人,带盐的水碰到伤口应该会很疼。
我真的没有感觉到疼,我觉得很温暖,她手心的温度比太阳还要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