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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第2页）

&ot;不累，救妞要紧。你不能离开我了，是吗?&ot;

&ot;你能离开我吗?&ot;

&ot;我也不能。&ot;

&ot;不，你喜欢一个人独处，你独处惯了。&ot;

&ot;一个男人，心疼你，不放心你，就是不能离开你了。&ot;

你点点头。

&ot;刚才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幕幕全是妞妞，真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了。&ot;

第二天，你坚持让我仍去郊外住，保证不再打扰我，又挽着我的胳膊，送我走一段路程。

&ot;你真是我的老伴了。三年前，你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丫头，才多久呀，变化真大。&ot;我说。

你含笑承认，说：&ot;不过，我觉得老伴的感觉挺好，平平静静的，没有了那些骚动。&ot;

&ot;其实，找个好伴，生个好孩子，此生足矣。其余一切，都是过眼烟云。&ot;

&ot;我是个好伴吗?&ot;

&ot;当然。&ot;

&ot;我也觉得意义不是那么缥缈的，孩子就是意义。我看普通人家都忙着照料孩子，为孩子操心，和孩子玩，过得挺有意义。&ot;

说到这里，你降低声调，补充一句：&ot;不过我知道我不会有什么了，年龄一天天大了。&ot;

我看你眼中有了泪光，不禁恻然，忙说：&ot;我都不觉得自己老，哪轮得上你?你永远是个孩子。&ot;

&ot;那么好吧，&ot;你的确是个孩子，脸上立刻又有了笑容，爽快他说，&ot;我好好练身体，咱们明年怀孕，后年再生一个妞妞。&ot;

妞妞死后，我们都有好长时间感到眼睛胀痛，视力急遽下降。每当眼痛时，你就会想起妞妞眼病发作的情景，苦叹不止。

后来，你牙痛，医生用激光治疗，造成牙龈经久不愈的溃疡，痛得更厉害了。一天夜里，你痛得不能入睡，哭了起来，愈哭愈伤心，抽泣道：

&ot;妞妞，小妞妞，那时候她多痛呵……&ot;

我知道你想起了妞妞癌症扩散到口腔时的情景。你想妞妞，往往和你自己的身体感觉相联系，想到的也不是妞妞的死，而是妞妞活着时所遭受的肉体痛苦。

有一回你坐浴，被热水烫了一下，哇地叫了起来，马上说：&ot;可真得小心，那回妞妞也被烫了一下，这么嫩的小屁屁，多疼呀。&ot;

你在向女伴说妞妞的往事，说着说着，扯起女伴的衣服问：&ot;你这衣服真好看，什么料子的?&ot;

我一再发现，你说起妞妞来就好像妞妞还活着一样。这使我相信，男人和女人‐‐至少我和你‐‐对死亡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女人凭感官感受一切，可是死亡即不存在，而对于不存在是无法有任何感觉的。相反，妞妞的病痛曾经是一个鲜明地作用于我们感官的存在。所以，你的悲伤总是越过妞妞的死而执著于妞妞的病痛，呈现为栩栩如生的回忆，甚至是肉体的回忆。我对不存在同样无所感觉，可是，正是这感觉的空缺如同一个巨大的深渊始终暴露在我的意识中，足以吞没任何生动的回忆。反过来说，当妞妞活着时种种生动的小细节从我的记忆中突然闪亮时，它们的光芒把妞妞不复存在的深渊照得更加触目惊心了。譬如说，现在我一听到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就会顿生凄凉之感，这固然是因为勾起了对妞妞病痛时哭声的记忆，但更是因为清晰地意识到了妞妞的哭声已经永远沉寂，她的小生命已经如此凄惨无助地不复存在。总是这样，无论忆起什么，立刻就响起同一句画外音：妞妞不在了，永远不在了!天外飘来她的脆亮的声音，如同孤鸿一样在我的头顶上空盘旋，无处着陆，刹那间又飘走了，飘得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