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堂语见他紧眉就知道不好过,探手拿回来,折下镜腿搁在一边,平平地说:“有双好眼睛就别作贱,眼睛不好的人羡慕你都羡慕不来。”
“那师兄羡慕我吗?”魏浅予将两手手拱起罩在眉梢,凑到他眼前说:“师兄要是羡慕我,这双眼睛就给你。”
“又说胡话。”眼睛要怎么给。
梁堂语他把推远,低头校对自己写过的手稿,余光觑他两手空空,沉默了下说:“找到人了?”
他没说找到了谁,但其中代指二人皆心知肚明,默契这种东西要是有,就能省略掉许多述诸于口的东西。
魏浅予坐在桌沿上,自信地说:“过两天我保证给你拿一把完好无缺的扇子回来。”
梁堂语眉头极轻往里蹙,觉着他话说的太满——封笔是一个画家万不得已时,心如死灰下做出的下下策。聂皓然当年一定遇到过不去的难关,才在声名正盛时悄然消失。
魏浅予信心满满认为他会为了风如许的扇子重拾画笔,怕会失望,这孩子骄傲,他想先给提个醒。
梁堂语斟字酌句地说:“就算修不好也无所谓,聂皓然当初能放下笔必定是绝了心,这么多年销声匿迹心里一定有苦楚,他不愿再做这行,我们没必要强人所难。”
“他会修的。”魏浅予偏头看向梁堂语说:“只要他的手还能画,眼睛还没瞎,他就一定会修。”
“你怎么知道?”
“我懂啊。”窗扇透进来的碎光正好漂浮在他耳边发梢上,魏浅予偏头笑,“当年风如许先生有随手执扇的习惯,凭他的名气,上等红檀紫檀黄花梨扇子都有人送到眼前,但他一直拿这把。”
这把用料是寻常的鸡翅木,大街小巷画廊摊子上随处可见,只是扇面有幅精彩的画。或许是魏浅予想得多——鸡翅木又叫红豆木,跟他手腕上的手串意义向通。
红豆,有相思之意。
就好像风如许葬身在火海,聂瞎子顶着半边烧坏的脸能毫不费力通晓他对他师兄的心思。一切都有迹可寻。
魏浅予一心想聂皓然和风如许的感情,嘴上不经意就过了边,“就好比我是聂皓然,师兄留下的扇子坏了,我就算疯了傻了都会想要修好。”
梁堂语盯着他拧眉,两边眉头几乎纠结的要搅在一起。魏浅予反应过这话里暧昧成分太过,吐了下舌头,像往常一样懒懒又俏皮的找事,“当然,我师兄一定会长命百岁。否则,我出家当和尚去。”
梁堂语说:“又没个正行。”
魏浅予在他轰过来时笑着侧身躲开,梁堂语倒也不是真得撵他,佯装挥了挥手后继续低头忙自己的水陆画复原稿。
魏浅予依旧坐在桌沿上,心里庆幸他师兄不懂这些,又惆怅他师兄何时能懂这些。
他低头看梁堂语指尖下隽秀的字迹。梁堂语最近给学生讲宝宁寺水陆画,但因不是展出时间,无法窥其全貌,可干讲又少些什么。于是他在家翻阅《大藏经》,根据其中的仪文仪轨来尝试记录复原,行文作图相当严谨。
魏浅予指着他师兄手下“轮回井”三个小字,岔开话题问:“师兄,你相信有轮回吗?”
梁堂语收了目光,笔尖在纸上来回描摹一个轮廓定型,沉默了半晌,还是没忍心让魏浅予抛出来的话题冷场,淡淡说:“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
存,且不论。
“那你就是信喽。”
魏浅予还以为像他师兄这样一身正气凌然的人,会不信鬼神轮回之说。
桌子台面很高,阳光洒在上头映着窗扇上的雕花满满当当,他的一只脚尖点在地上,另一只脚悬在半空慢悠悠晃荡说:“我以前去青海玩的时候,在塔尔寺的山脚看到很多藏族同胞磕长头,行的是五体投地的大礼,从山脚磕到山顶,非常的虔诚。一起去的人跟我说,在当地有个传说,就是如果你这一辈子能够磕足三万个长头,这份功德就能降临到来世的你身上,换一个好轮回。”
“我是不信这些的。”
魏浅予嗤笑一下,眼梢弯弯的对梁堂语说:“先不说有没有轮回这一说。我觉着人活一遭,不是为了用今生的功德来换什么虚无缥缈的来世。”
“我今生看上的人,喜欢的东西,来世还不一定能碰上,碰上了,也不一定属于我。我不需要什么功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现在有这个能力,我就要可劲造孽,我就要不择手段,我就要把所想所求都实现了。来世投胎做牛做马挨千刀万剐,我也说不出后悔。”
梁堂语已经习惯了他这猖狂的性子,“你满嘴都是悖论。”
魏浅予道:“那师兄还不是每次都耐着心听完了我的悖论。”
彭玉沢把扇子放在这里也不着急要,魏浅予中间隔了一天后又到聂瞎子那里去,手上伤口的结痂边缘渐退,红豆手串在腕上晃荡。
他一进门装腔作势的左右端详问:“叔,你见我上次拿来的那把扇子吗?回去后找不见了,没落下?”
聂瞎子坐在厅里正对门的小桌前抽烟袋,眼珠朝他转,不慌不忙白了眼。
“丢了两天才想起找?”
魏浅予已经瞅见了躺在桌上油亮的扇子,这次没包扇套却比他拿着时候更好——鸡翅木的扇骨被上油保养过,还重新抛了光。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