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人也帮腔,调侃梁堂语这师兄做的太小心,又说沈先生将来可是聆染堂的主儿,哪能一直在席上喝茶。
梁堂语说不过这么多人,把魏浅予搭在他大腿上的手拨下去,“你不怕自己喝醉了出洋相就行。”
“我才不怕。”
魏浅予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眼角被酒熏得泛红,胳膊肘拐掉他师兄筷子,趁人弯腰时也低头,两人同在桌子底下,魏浅予凑近耍流氓,热气喷在梁堂语耳朵上,压着声说:“我要是出洋相,就吻你。”
梁堂语捡了筷子的手一怔,从耳尖红到后颈。魏浅予满意抬起头,这时候有人来敬酒,他借机站起身给他师兄让开地方。
对面的彭玉沢将看着梁堂语再抬起头时脸红了,别人跟他推杯换盏,白酒一杯一杯下肚,酒凉,眼睛却热。
开过场敬完酒吃了饭,来的人结伴去楼下看画,梁堂语怕魏浅予真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叫沈启明先把他送回去,自己留下来陪。
乌昌有艺术院和艺术中心,魏浅予觉着都不如荣汇楼装潢雅致,大厅中央有假山流水,画平整挂在四周墙上,卷轴和玻璃框都有,小到扇面,大到四尺泼墨,每一幅顶上都配了打光灯,跟红木墙板相映。
陈澄身边围的人最多,他从兜里掏出折叠放大镜挨副作品看过去,到了一个巴掌大的扇面,笔触工整,花萼上蜜蜂翅膀的花纹浓淡变化甚微,刚毛丝丝清晰,“不错,真不错。”
他去门口登记,先把那幅画订下了。
这次的展会也是销会,客人看中哪副画可以登记预定,等画展结束后由专人打包送家里去。
彭玉沢跟着人在厅里转,梁堂语将六枯山水和雨毛皴结合,六枯山水起势,雨毛皴点紧,大可其实磅礴,小可花间雅致,算是在技法上做了重大突破。
他在一幅横卷前站定,看着上边细韧笔触,眉头越皱越紧。
“这是元代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雨毛皴临本,虽然我尽力了,但还是跟师父画的差很远。”
彭玉沢又挪步到下一副,梁堂语继续给他讲解。彭玉沢没有回头,梁堂语也不说多余的话,将画展都转过一圈,天也快黑了,请来的人逛完展陆续离开,梁堂语到门口去送,今儿个菜好吃,画好看,宾客们兴尽而归。
门外的天黑成深蓝色,长街两边的路灯陆续亮起,不知谁落下了一张请柬在门口,梁堂语弯腰捡起来,却没有展开,垂眸静静看着。
挑的时候种类很多,他跟魏浅予刚开始花眼,梁堂语喜欢简单清雅的,魏浅予喜欢华贵镶金边的,店员被支使的团团转,一不小心被箱子绊倒洒出一摞大红的,边收拾边道歉,顺着嘴说:“这摞是进来卖给结婚人用的。”
两人对视,捡起来各执一端拿在手里看,梁堂语喜欢大红简单,魏浅予喜欢洒金华贵,怀着心有灵犀的鬼胎一拍即合。
“就这个了。”
店员微愣,还是给他们包了。
梁堂语看着洒金请柬,觉着自己心里真是矛盾,一边要给魏浅予留退路,一边做事情又忍不住想要圆满。
他们能走多远都不清楚,更别奢望会有一场光明正大的婚礼。他开玩笑似的下了聘,魏浅予也开玩笑似的接了,请柬上名字挨在一起,宴会上并肩敬酒,他贪心地想,要是能再有个结婚证就更好了。
他发愣的工夫彭玉沢走到身后,目光穿过肩膀落在请柬上,“你挑的?”
梁堂语没说话,随手将请柬搁在门口石狮子头顶上,问:“你也要回去了,我给你打车。”
彭玉沢一下午没给他正脸,对方也并不生气,他并非是冷落,而是觉着无话可说,笑着调侃,“你师弟呢?怎么没在这里看着,不怕我把你吃了?”
梁堂语不知道该怎么接玩笑话,实话实说:“小予喝多了,先回去了。”
他见彭玉沢神情里带着局促,并不想打车,似乎有话想说,主动开口,“你要是不着急,就再坐会儿,我给你泡壶好茶品。”
“好。”彭玉沢跟着他进门,“太差的东西我可不喝。”
他们的对话还跟以前一样随意。
厅里有片为了画展特意摆出来的休息区,茶具茶台都有,梁堂语取了魏浅予之前存店里的福鼎白茶,烧上热水开始泡工夫茶。
偌大的厅里就剩他们两个,伴着沸水咕嘟,彭玉沢环顾空旷展厅,“我真没想到,你有一天也会做这些事。”
以前的梁堂语,不聚会,少社交,对于人脉往来充耳不闻,深居简出到几乎要跟这个社会脱节,叫他去办画展比杀了他还要难,可现在,有人轻而易举便把他改变。
梁堂语垂着眼用沸水洗茶,沉默是回避冲突的好办法,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魏浅予所经营,他开始“结交别人”也是因为魏浅予。
茶泡好了,他倒了一杯给彭玉沢。彭玉沢也并不是要个回答,话题到此作罢,端起紫砂茶杯抿了一小口,称了句“好茶”。
他的目光落在梁堂语身上,“聂先生还好吗?”
“挺好的。”梁堂语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聂皓然,也庆幸他们还有话题可以说,“就是入秋以后身体不好,你要是能去看他,他会很高兴。”
风如许和聂皓然曾是知己,彭玉沢是风如许唯一传人,得见故人,聂皓然肯定十分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