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芯武是第三个看到这篇研究稿的人,他很快意识到研究的价值。
余切真的是拉美文学研究专家。
但为什么,我要碰到这种怪物?
为什么,我要面临这种遭遇?
刘芯武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始研究红学,并学习了一些方法论,也尝试文学方向上的研究。
他比其他人,更知道余切研究的破坏力。
不体面的说,大师地位的确立,有时仅仅出自一篇平平无奇的研究稿,以及前一个大师的落幕。
以红学研究为例,该研究以五四为界限,在前后两百年经历了新旧两个阶段,后一个阶段是“考证派”大占上风,考证派的难点在于多方考证,需有详实可信的资料作支撑。
当年开创红学“考证派”的胡适一帮人,正是踩着蔡元培的“索隐派”上位的。那一年,胡适在蔡元培手底下做任课教师,那一年,胡适三十岁。
蔡元培没有为难胡适,而是发挥“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原则,在当时许多人自发针对胡适、孤立胡适的时候,反而给这些人发茶叶,意思是你们肚子里太脏了,请去喝点茶清胃。
现在余切青出于蓝,把《百年孤独》作品本身,和拉美的社会历史相结合了,语言亦不失美感。
国内懂拉美文学的人极少,这些人当中,同时懂拉美历史的更少,位置就在那里,而余切前面甚至都没有人,他只要站上去就得了。
刘芯武感到后悔,因为他来不及做“兼容并包”的姿态,他的反对意见,已经过早的放出去了。
我只是打牌的时候,随口批评一番年轻人罢了——他怎么就写了这个?
【当拉丁美洲的半个身子进入到现代文明社会之时,这片热带雨林出现了城市、电灯、宇航员和宠物狗,当然还有一大批具有文学素养的创作者,然而,他们的文化认同却共同往前飞向了于热带雨林更久远的神话和传说。这构成了所谓魔幻现实主义爆发的社会基础。】
随着阅读的深入,刘芯武直冒冷汗。
处处都是有道理的,然而越是有道理,越让他发觉大事不妙。
【我们今天所讨论的,正是独属于拉丁美洲的现实主义。】
【当我们引用西方‘魔幻现实主义’这个说法的时候,我们也不自觉构成了对拉丁美洲苦难历史歧视和猎奇的他者之一,将拉丁美洲的不安灵魂,再一次推入到无尽的孤独之中。】
“推入到无尽的孤独之中。”刘芯武喃喃道。“谁在乎我孤不孤独呢?”
难道,后来有人讨论到拉美文学研究者余切的时候,还会谈到站在他对立面的我吗?
我这个,在历史关头起到阻碍作用的前浪?
研究者在智商和经验上的兼具,使得他情愿相信余切的研究结论——在国内大众还不甚了解《百年孤独》的今天,在全中国能接触到的,只有这本二十六万字书籍的某一章的今天。
余切一定比大多数人知道拉美文学——当他拿出那篇雄文之后。
即便是不要将之宣称为魔幻现实主义,而改个名字说是拉美现实主义。
即便是向大众科普一下,拉美文学产生这种创作美学的社会根源,又能怎么样呢?
是不是就有可能避免之后产生的许多偏差和误解?
但刘芯武不愿意。
因为他已在论战中,技术性的落败了,他的地位,正是在一场场不容置疑的争斗中确立的,就如同他那年写下了《班主任》,面临舆论上的反击,他拿出绝不会退缩的姿态,最终他等来了转机,伤痕文被确立地位,最终他大获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