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萍饮了一口茶,双手捧着茶杯,却并不放下,似乎也感觉寒冷,在用杯焐手一般,过了一会,她徐徐说道:“那日在保定府时,你曾问起我的生平,当时我并未对你细说。听老母说,在我三岁的那一年,父母双双被杀身亡,我被她老人家从滨县抱了回来,老母非常宠我,对我照料得无微不至,一有空暇就亲自教我练武习文。”
柳依萍看了眼杨重梧,继续说道:“直到我满了十四岁,我才知道她便是‘白莲老母’,也就是当今白莲教的教主,我一直把她老人家当成了妈妈。老母跟我说过很多她自己的经历,她已年过百岁,虽然有通晓天地的本事,她却计算出近两年有一个劫数,会应在她的身上。她希望,若是她不能安全渡劫,我能够统领白莲教,完成她普救世人的心愿。老母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近也是最敬爱的人,我自然只能答应,所以从十四岁的那年起,我就成了白莲教的‘白莲圣女’。”
杨重梧方寸已乱,思绪繁杂,脑中只是想起姜平川说的,白莲圣女终身不嫁的话,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柳依萍放下了茶杯,过了良久,又说道:“在太原府时,我们已访查了几日,知道赵文华瞒天过海,用小升替代官升,大肆克扣难民的救命粮。其实,赵文华也只是个被推在前面的傀儡而已,他为人甚是精细,秘密记了个账本,上面记载了朝廷中的所有分赃官吏。那个账本他放得极是隐秘,我们好几次悄悄进入赵府,都没有找到,又怕动作过大,会让他有所警觉,将账本销毁了。我与属下商议,觉得赵文华极有可能将这份账本随身携带,所以,决议由我先进赵府,伺机拿住了赵文华,再逼他交出账本,得手后我再发出讯息,他们便进来控制赵府的所有人众,将他家的赃物全部取出,分给受灾百姓。结果你插了进来,打乱了我的全盘计划。”
杨重梧恍然大悟,那日在进入赵府前,他就觉察到,那几株大树上都藏得有人,当时心中还分外疑惑,原来是柳依萍带去在外接应的下属。
柳依萍接着又说:“后来变故一起,我们被困铁屋,外面又要堆薪纵火,他们见形势不对,便冲了进来,将赵家的看家护院全部斩杀。只是他们冲进来时,被赵府的护院发觉,赵文华就将身上的账本烧了,他们没有办法,怕影响灾民放粮,便没有杀赵文华。那赵文华被吓了个半死,后来发放的赈灾粮款,倒是不敢有丝毫作假了。”
直到这时,杨重梧喉头气结的感觉,终于消解了些,哑声问道:“那时你被困铁屋,你下属为什么不想法救你出来?”柳依萍听他声音嘶哑,也吃了一惊,盯着杨重梧看了几眼,猜想他应该是一时气血攻心所致,应当没有什么大碍,便答道:“那时你已经削断铁栅栏,我便报信给他们,让他们自行离开了。”
杨重梧仔细回想了下,说道:“是了,你当时吟了一首诗,是郭震的《古剑篇》,当时我也奇怪,你在铁屋中吟诗,为什么会用那么大的声音,原来是念给外面的人听的。”柳依萍苦笑了一下,点头说道:“是的,他们听到‘莲花’这两个字,就知道我没事,让他们先行离开了。”
杨重梧想了想,又问道:“在阳泉时,那个跟我们说有客栈的男子,也是你的下属吧?”柳依萍道:“我们一路上,都有我的下属跟随,只是我们的马快,他们会到得晚一些。白莲教内,有一些传送讯息的方法,所以,我们每到一处,便有教内的兄弟先到了。‘仙客来’客栈的两个房间,是白莲教的弟子腾出来的。只是,我没有想到,老雷也来了,他是奉老母之命,来催我进京的。”
杨重梧恨恨的道:“那天清晨,我听见你房间中,似乎有声音争吵,敲开你的房门时,窗户大开,应该是雷前辈刚刚从窗户出去,后来我下楼时,他又叫我去树林里打了一架。”柳依萍点头说道:“你耳音极灵,我们说话已经很小声了,还是被你听见了。老雷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他见我和你一直瞎逛,并不着急进京,筹备开坛说法的事情,心里有气,只是他的‘龙象般若掌’还只练到第六层,应该伤不了你。”
杨重梧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在孟家庄时,打飞秦柔短剑的那个银杯,是你掷的吧?”柳依萍点了点头,说道:“秦姑娘也是个苦命的人,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啊。当时我没有带银莲子在身上,所以就只能在桌上拿了个酒杯,又要模仿那‘千手雷鸣刀’的手法。后来,在保定灯会上,我见到了小芸,便知道老母已经生气了,所以就和小芸一起,连夜赶到了京城。”
杨重梧嘶声说道:“好厉害!”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说白莲教厉害,还是柳依萍做事滴水不漏。他沉思了半晌,望着柳依萍,颤声问道:“依萍,这‘白莲圣女’,当真终身不能嫁人吗?”
柳依萍面容寂寥,同样望定了杨重梧,见他一脸痛苦的神色,心下不忍,自己的眼中也有些雾气朦朦,然而,还是坚定点头答道:“是的。”杨重梧如泄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去。
突然,杨重梧又直起身子,双目紧盯着柳依萍,大声问道:“依萍,你能不能不要做这个‘白莲圣女’?找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我们俩住下来,今生今世,永不分离,好不好?”柳依萍眼中雾气凝结,她低下头来,杨重梧心中有如万鼓齐擂,呼吸也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