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不字从陆兰庭的字典里硬生生抠下来了。
陆兰庭只能说,好。
片头曲结束,幕布上打出影片名字,陈望月悄然安静下来,偶尔小小声跟他讨论剧情。
他演得好浮夸。陈望月模仿那个男演员瞪大眼睛,嘴巴张成圆形的表情。不如我演得好。
陆兰庭笑了一下。那你去演。
以后说不定呢。她得意洋洋。我已经进了我们学校的话剧团,他们让我演朱丽叶。
人人都知道只有最漂亮的女孩才能演朱丽叶,陆兰庭想不到有谁可以做她的罗密欧。
她不再说话了。
起初陆兰庭以为那只是一个停顿,是她讲话时所体现出来的那种片段式的思维方式附带出的习惯,但这个停顿未免显得太长久,当他反应过来她把他当成一块毯子,一个枕头,一张沙发,悄然入眠时,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
说自己看恐怖片害怕的人,看恐怖片看睡着了。
她脊背一寸寸松软,手掌心朝下盖在膝盖上,头一点点垂下,最后额头终于抵住他的肩窝,胸骨柔韧起伏,呼吸带有潮意,像一枚雨后坠落的果实,从皲裂的果皮渗出饱满香气。
那么他不应当是雨水,而是承接她的大地。
睡眠是一种深层次的**,至少在陆兰庭的认知里是如此,两个人同床共枕,是比袒露身体还要付出莫大信任的事情,而她和他仅仅是初次见面。
没有母亲的孩子,被家人保存在一个安全的境地里,像封印在琥珀里的蝴蝶,只有被最完整,毫无保留地爱过,才会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包括对面前认识不到两个小时的男人,也拥有毫无防备的心。
这警示了陆兰庭,他的思维甚至发散到,如果他有一个女儿,他要如何教她防范年长的陌生男性。
他从来没有产生过对未来另一半的想象,更没有设想过子女会如何,但现在,他希望他以后能有一个女儿,像陈望月一样可爱。
……是的,他对她最初的迷恋,源于想要一个这样的孩子。
后来,她以另一种身份,成为他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中·深夜监护】
为工厂主女儿修理投影仪,陪她看电影,把膝盖给她做枕头,这三件事的共同报酬是一杯咖啡。
陆兰庭又回到了她父亲的接待室。
请坐,她施施然说,我去准备咖啡。
陆兰庭没抱多大期待,他猜想大概是一杯速溶咖啡粉产物,但没想到她能这么有模有样地使用咖啡壶。
打开光波炉,看着水慢慢地沸腾,被吸上去上壶,她用搅拌棒优雅地搅拌着,随后咖啡缓慢地虹吸回下壶中。
打奶器打出奶泡,她似乎有意要在他面前炫技,抬高拉花缸,注入牛奶,一开始还很顺利,拉出来的线条均匀而流畅,颇有专业水准,但她不小心手抖了一下,一圈套一圈的图案,牵一发而动全身,混乱地搅作一团。
她抬眼,警惕地看着陆兰庭,“不许笑。”
陆兰庭想说好,但他已经笑出声来了,只要她没有听力障碍,肯定能分辨出那就是针对她的嘲笑。
“……这是偶然,我拉花很厉害的。”
她为自己分辨,陆兰庭点头,表示相信,鼓励她,“可能是图案太难了,不要画小鸟了,画一个简单的吧,比如说,一个笑脸?”
她的嘴唇抿紧了,“……我刚刚画的是大象。”
陆兰庭适时选择沉默,好在开门声缓解了他们的尴尬,一身正装的中年男人脱掉大衣,陈望月兴奋地站了起来,扑进来人怀里,“爸爸!你去哪里啦,投影仪坏了,我想找你帮我修好都找不到。”
“爸爸有桩生意要谈,现在就帮宝贝修。”
陈逐源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这才看到旁边起身向他问好的陆兰庭。
“不用啦爸爸,陆先生已经帮我修好了,他还陪我看了电影,所以我请他喝了杯咖啡。”她把头从陈逐源胸膛抬起,弯起眼睛,语调昂扬,“他真好看,爸爸,你把他留下来吧。”
“宝贝,爸爸也想他留下来,但那要看陆先生愿不愿意给这个机会。”陈逐源把垂到女儿眼睛的刘海拨到耳后,向着年轻男人道,“我们的工厂随时向您敞开大门。”
陆先生笑了笑,“陈先生,您太客气了,贵司很有实力和前景,能为您效力是我的荣幸,我也很感谢您花了这么多时间跟我沟通情况,只是跟您聊完之后,我跟家里人商量了一下,您所说的几个岗位,和我现阶段的职业规划不太相符。我可能过两天就要离开垦利,去帕尔特碰一碰运气。”
陈逐源有些遗憾,但也不意外,他看了陆兰庭的个人履历,也跟他认真聊过,日渐衰败的垦利是留不住这样的人才的。
“那就祝你早日找到理想的工作。”他们握了握手,“陆先生,希望还能有机会再见面。”
“一定会的。”
陈逐源旁边那双期待的眼睛一点点黯然下来,陆兰庭顿了顿,曲了膝盖,让自己与她的视线平齐,“也谢谢陈小姐的咖啡,你的拉花大象很可爱,我争取以后能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