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交往的时候,凌寒最喜欢做的就是惹她生气。
从她第一次随蒋父到凌家拜访的时候,凌寒就觉得这个妹妹可爱,忍不住逗弄她。
刚认识时蒋家还远没有现在的声势,靠着倒卖电子零件起家的不起眼掮客,到了蒋愿父亲这一代,凭借运气和投资眼光,短短二十年内身家翻了几十倍,一跃成为卡纳赫赫有名的房地产巨头,在瑞斯塔德置下家业,搬进了凌家隔壁那栋别墅。
蒋愿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受尽追捧的。
凌家所在的别墅区,很多年没有过新的邻居,这是因为瑞斯塔德很多年没有出过新贵,阶级跃迁的通道如此狭窄,而蒋家硬生生钻出了一条路,也自然而然,会被侧目而视。
论财富,蒋家能与凌家并驾齐驱,但由于缺乏底蕴积累,也没有政治方面的人脉,宴会时总被安排到边缘席位,圈子里茶余饭后提起蒋家,往往也带着对暴发户的偏见与不屑。
一直到几年后,蒋氏杀入芯片行业,并购整合数家半导体设备制造公司,先后造出了第一台完全由卡纳国内自主研发的DUV和EUV光刻机,受到王室接见和嘉奖,蒋家才彻底为上城区的老牌世家所接纳。
而在那之前,蒋愿作为蒋家的独女,在圈子活得像边缘人。
孩子们就像大人们的一面镜子,大人们的轻蔑投射在他们身上,就演变成对蒋愿的隐性排挤和孤立。
孩童们并不总如子供向动画中天真烂漫,或者说,这群上城区的孩子们,还未掌握成人世界的规则,不能够很好地伪装内心的刻薄,物质上又应有尽有,要求极少有不被家中满足的时刻,绝大多数都养成骄纵脾性,展示出来的恶意便更加纯粹。
最恶劣的一次,他们邀请蒋愿来生日派对,却把她关进后厨的冷库里,如果不是凌寒觉出不对去寻找,她几乎要冻僵成一枚人形冰棒。
严重冻伤伴随高烧,她被送进重症监护室。
把冷库反锁只需要几秒钟,蒋愿的心理治疗却花费了漫长的数年,她不开口说话,不走出房门,每天机械性地进食,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卧室里遮光窗帘永远拉得紧紧实实,不透进一丝光线。
除了父母和凌寒,她谁也不愿意见。
后来蒋愿开始练习滑冰,就是为了克服对寒冷的恐惧。
凌寒始终陪在她的身边,他想过很多办法帮蒋愿,凌家的小少爷性格好人缘佳,跟哪边都说得上话,如果有他做敲门砖,再加上蒋家的日益强大,蒋愿想要重新融入圈子不难。
但这女孩长大后远比凌寒想象中睚眦必报,谁说过她坏话,谁瞧不起她的爸爸,谁和欺负过她的人走得近,桩桩件件记得清清楚楚,并且随时准备回击。
她来到瑞斯塔德后受过最好的淑女教育,她的仪态是公认上城区名媛中的最佳,跟王室公主比也丝毫不输,但这些优雅的表象无法让她对任何人假以辞色,她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和评价,也不在乎这些人背后代表着怎样古老顽固的家族势力,不止一次让想要靠近她的少爷或者小姐颜面扫地,拒绝任何人递来的橄榄枝,除非这些人甘愿担任她提包的跟班,臣服在她裙下。
她的风评一天差似一天,但她的气势却随着蒋家的崛起,一天胜过一天,出落得越来越美丽,也越来越强大,像打磨过的珍珠,绽放出令人炫目的光华,足够刺瞎弱者的眼睛。
她拿光同年龄段所有花样滑冰比赛的金牌,破了很多项世界纪录,冰迷和崇拜者遍布全球各地,就像一只违背了剧本和导演意志的黑天鹅,她一出场就势必要把其他的白天鹅都衬成塑料标本。
现在,轮到蒋愿孤立整个上城区。
凌寒注视着盛怒之中的蒋大小姐,她变了这么多,不再是从前初学滑冰,摔出一身青紫,偎在他怀里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的小女孩。
可那双火焰般的眼睛,一如从前明亮倔强。
他很早就认识她,保护她,他们也有过亲密无间的时光,他们在蒋家的那间阁楼上偷尝禁果,探索彼此的身体,肉与汗相楔,他对很多女孩有过好感,但只对她说过我爱你。
她的父亲问过他,愿不愿意跟他的女儿订婚,那时他是怎么回答来着,好像是点头了,可惜没过几天,她就跟他分手了。
过早意识到喜欢,会丧失人生之初纯粹的乐趣,可是太晚意识到心意,也会让人做下不可挽回的决定。
他后悔了,后悔和她分手,后悔就这么放开她。
他看着她的嘴唇,好想吻她,可是现在吻她,大概只会换来比分手时更用力的一个巴掌。
他轻笑了一声,整了整被扯得发皱的衣领,斜靠在墙边,语气依旧懒漫,“我也很希望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惊喜,不过,小愿,你这次真的错怪我了。”
蒋愿嗤笑,“除了你,还有谁能叫动辛檀?”
话音戛然而止,凌寒笑着观察她如鲠在喉的表情,“不用我说,你也猜到了,是不是?”
病房里,陈望月正在和许幸棠一篇篇翻阅国内阿片类药物的研究报告,挑选合适的数据。
陈望月打算引入经济统计学的理论,把下城区的产业结构,就业率和失业率也列入阿片类药物泛滥现象的解释变量当中。
这就需要用到双重差分模型,她给许幸棠介绍了几种常用工具,许幸棠虽然此前没有接触过,但这几天恶补了一通数学建模入门知识,她本来就脑子好,理解力强,很快也跟上陈望月的步调。
两个脑袋抵到一起,很像是两只蜗居树洞里的小松鼠在窃窃私语今年冬天的松果应该如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