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安的表情顿时难看起来。
他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精力自然不比从前。进宫的时候倒是踌躇满志,到了桓衍身边才发现,自己更多的时候是在替对方收拾烂摊子,查漏补缺。光是这样,也忙得不可开交。
所以他的心情很复杂,有时候他觉得幸好桓衍是这么一个好敷衍的人,自己才能暗地里动手脚。但有时候又觉得,太-祖皇帝一手打下来的江山,竟交到了这种人身上,真是作孽。
再加上时间久了,桓衍对他也早没了一开始时的那种尊敬,甚至开始限制他手中的权力,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微妙了起来。
若非为了制衡他,何荣和潘德辉哪有那么容易重新回到皇帝身边?
何荣一回来,就处处跟他作对。桓安要做一件事,比之前更难了十倍,顿时有种后腿被人拖住,前进不得的糟糕感觉。
即便是桓安,也不免有些着急了。不然他真怕一直这么拖下去,自己闭眼的那一天,都看不到他想要的局面。
看来,还是应该先将障碍物扫除。
桓衍暂时不想理会他们,看向一旁沉默的人,“潘德辉,你怎么说?”
“老奴倒是觉得,两位总管说的都有道理。”潘德辉躬身道。
桓衍被他气笑了,“你倒是会和稀泥。朕是要你拿出章程来,懂了吗?”
“这……老奴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尽管说就是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小心了?”桓衍不约地指责他。
潘德辉低下头,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既然陛下担心越王太荒唐,桓总管又担忧越王会带坏了皇室的风评,那咱们让越王和其他人都知道,真正的天潢贵胄当是什么样,不就行了?”
桓衍闻言,果然来了兴致,“你的意思是?”
潘德辉道,“老奴听人说,襄王殿下雅好诗书,人品贵重,他又比越王殿下年长几岁,岂不正是学习的好榜样?”
桓衍的目光陡然沉了下去,面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襄王?”
襄王是太-祖皇帝最小的一个儿子,论出身,也是很高贵的,是一位妃子所出。
太-祖皇帝一生南征北战,的确打下了大好的江山,却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但自己落下一身伤病,就连最优秀的三个儿子,也都相继战死,以至于当太-祖驾崩之时,膝下除了早年跟着高皇后住在乡村,养得眼界狭小,性格憨傻的汉王,就只有才几岁大的奶娃娃襄王了。
当是时,太-祖皇帝也才刚刚登基七年,大魏境内说是基本上已经平定,但实际上隐患依旧很多。更不用说,朝中全都是开国重臣,个个功勋彪炳。无论是汉王还是襄王,都注定是压不住这样的情况的。
所以虽然汉家王朝并不讲究兄终弟及,但先帝还是携着赫赫军功和无上威势顺利登基,并且得到了绝大部分朝臣的支持。
但是这样也给储位留下了遗患。先帝在位时,就不止一个支持正统的朝臣上书,让他立襄王为储君,竭力培养。好在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毕竟先帝也有自己的儿子,尤其是赵皇后所出的第五子桓嘉,聪明颖悟,外祖父又是权倾朝野的宰相赵晃,完全是许多人心目中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随着桓嘉被封为太子,储位之争也落下了帷幕。那之后,襄王就低调起来,外界几乎听不到他的消息。
谁知世事无常,没几年,太子桓嘉突然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赵皇后大受打击,没多久就跟着撒手人寰,先帝也大受打击,病了一场。后来这么多年,就算再喜欢桓羿这个小儿子,先帝也没有封他做太子,大抵因为桓嘉太优秀,桓羿跟他比差得太远了。
连桓羿都这样,就更没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先帝面前提起襄王了。
于是储位一空就是十年,等到先帝骤然驾崩,就又是一场纷争。当时,桓衍虽然凭借妻族的军权占据上风,但朝堂上也不是没人提议让襄王继位的,用他们的话说,那是“物归原主”。
这四个字,是桓衍心中耿耿于怀的刺,虽然比不上桓羿,但也是他的忌讳。
所以他登基之后,就像是遗忘了汉王和襄王一样,从未加恩过。
此刻骤然听到潘德辉提起“襄王”二字,桓衍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看向潘德辉的视线,也带上了几分深意,“你怎么会突然想起他来?”
“还真不是突然想起。”潘德辉道,“老奴在凤京时,时常能听到襄王的名字。耳濡目染,一时就想到了。”
他这么一说,桓衍顿时更警惕了,“你在凤京,如何能听说襄王的名字?”
“陛下有所不知,襄王自从移居凤京之后,因为酷爱诗词,便在家中养了几十个清客,每日里吟诗作赋,互相唱和,好不快活。凤京当地,都传为佳话呢!书坊之中,偶尔还能买到结集出版的诗集。”
桓衍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襄王似乎确实早就搬到凤京去住了,那还是先帝时的事。因为他后来直接忽略了这个人,也没有了解过,只是大概有这么一个印象而已。
没想到,他在凤京,倒是经营出了偌大的名声。
其实这也是桓衍自己的疏忽,先帝时,襄王虽然住在凤京,但是可老实了,根本不敢瞎折腾。但现在是桓衍在位,他丝毫不理会襄王,也不太知道凤京的情形,也就给了襄王人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