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捂着?脑门,颓唐地垂下头,以极其难堪地口吻说道:“这么说,什么茕茕孑立,仇敌无数,什么贵不可攀,都是借口。究其根本,在你心里,我就是无足轻重,不值得你退让半步。昨晚你恼羞成怒,也不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而是不想面对我的心意,就像你之前每次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样。你那些甜言蜜语和?眼泪誓言,都是哄骗我的手段,你根本就瞧不上?我,嫌我老,嫌我复杂,嫌我不够清白,或许还嫌我不得人心,你只想利用我,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我眼眶发酸,扭过头,硬忍着?解释安抚的冲动?,硬着?心肠道:“不是利用,是双赢。”“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如果你真能看到?,就会发现上?面千疮百孔。去的时候,一路都在说话,有问有答,有说有笑。回的时候,相对?无言,气氛压抑到让人窒息。不多时,他就叫停马车,想自己骑马回去。刚果儿谨慎汇报道:“后面好像有人跟踪。”他神?色一凛,眉间聚满戾气:“看清了吗?什么人,多少?人?”“看不清身形面容,目前只发现?一个?,时远时近地?缀了近十里路了,不确定是不是行人。”我们今天行踪隐秘,只带了两?个?侍卫。若真的被人跟踪,显然很危险。他立即坐回去,“走大路,加快速度。”马车飞驰电掣,颠得人完全坐不住,好几次,我被颠起来,东倒西歪,他只闭目念佛,不曾看我一眼,更?不曾扶一把。甚至在我不小心碰到他的时候,狠厉地?瞪我一眼。我有点心虚,不敢抱怨。一入济南府,他立即吩咐达哈布骑马回去查探跟踪者。之后他径直去了巡抚衙门,我随马车回到驿馆。靳驰、江克秋都已经来了,我和他们三人一碰头,商量了接下来的安排。最终定下的结果是,让江克秋和黄招娣先回北京,去找安东尼。由安东尼安排在慈善基金会工作并按照我的要求磨炼笔力。我让他们带话给安东尼,让他密切关注十四爷的动向,一旦出京,立即快马加鞭通知我。我给陈付氏写了封信,让她?帮忙安排黄招娣的生活起居。给广和戏院的老板查良杰写信,让他安排江克秋。托叶兰给宜妃娘娘捎了封信,信中汇报我一路见闻,把征文比赛前三甲的文章抄了一份给她?。还给十三爷写信,询问他有没有用西医的方子,腿有无好转。他们当?天下午就带着信启程了。我把他们送到驿馆外,发现?周围多了一些衙役。大约是雍亲王吩咐增加了安全防控。刚送走他们,顾言贞来到驿馆,说在湖畔雅舍设了宴席,要给我们庆功。听说其中两?人已走,依然热情邀约道:“那?就给秋大人庆功!”要按我本意,肯定不给他这个?脸,可在雍亲王再三教导下,我决定不和他们起正面冲突。于?是我带上靳驰准备去赴宴,没想到严三思忽然带着巡抚衙门的官差冲进来将顾言贞锁拿。顾言贞仿佛早就预料有此一幕,顿时面色蜡黄,再不敢耍官威,苦苦求我道:“秋大人,咱们有合办赛文盛事的交情,请你帮我在雍亲王面前美言几句,我怎么可能杀子呢,虎毒不食子呀……”“带走!”严三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喝令差役将他扭送出去。“严大人!”我跟上去,想和他一起去巡抚衙门,“顾言贞是从二品大臣,无论?他犯什么错,都应由皇上审定,在此之前,你们可要谨慎。”雍亲王一再强调在山东要小心,从章丘回来忽然派人锁拿顾言贞,我担心他盛怒之下,下错了指令,触犯山东官员集体利益招致疯狂反击,并连累这些巡视官。严三思驻足,对?我没什么好脸色:“本官乃是督察院佥都御史,纠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是职责所在,用得着你指点!”不就阅卷的时候反驳你一回吗?又是富家?公子,又是少?年得志,怎么心眼子这么小!我假笑着赔不是:“是是是,我说错话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他伸手做了个?禁止前进的手势,严肃道:“山东各地?的官员齐聚巡抚衙门,联名指证顾言贞贪赃枉法?欺男霸女?,现?在那?里乱的很。王爷和山东巡抚要连夜审证,我们今晚都不回来了。驿馆暂时封闭,你哪里都不要去。”联名这种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猫腻。这年代,没有电话和传真,各地?官员商量事儿的效率极低,若没人从中联系,短时间内恐怕很难达成一致。何况,顾言贞是黄学远的副职,对?他忠心耿耿,而雍亲王说过,黄学远在本地?没有政敌,下面人既然怕他,又怎会举报他的心腹?……看来黄学远决定牺牲顾言贞了。幸亏比赛当?天我找了三个?画师,其中两?幅画里没有他。拿下一个?布政使,对?山东官场的震慑作用想必是巨大的,对?雍亲王来说,起码能圆满完成康熙交代的任务了。我这个?领导,还真是闷不出声放大招啊。可惜他只教我阳谋,不让我学这些阴谋……“走开走开,这里不是你能进的!”驿馆门口忽然传来呵斥声。我和严三思抬眼一看,是守门的衙役在驱赶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手里抱着一个?破娃娃,被他们吓得直哭,却没有声音,看样子是个?哑巴。可她?倔强的很,推倒她?好几次,她?都迅速爬起来,又冲到门口。见我朝她?看去,她?拼命朝我招手,似乎是想引我过去。严三思问道:“哪来的孩子?是你招来的?”我摇头道:“不认识。或许是……”他不耐烦地?打断我:“不认识就不要理她?。巡视官干的本来就是得罪人的活儿,身边有很多看不见的危险,此刻情况又分?外特殊,你可不能给我们惹事儿!”……话是好话,就是这个?态度简直令人恨得牙痒痒!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转身回去了。转身之际看到小女?孩急得一屁股坐地?上打滚儿,而严三思则喝令衙役:“把她?拎远点儿!混进去一只苍蝇要你们狗头!”1715年9月29日康熙五十四年八月十九晴八天前离开济南,紧赶慢赶,日夜兼行,甚至连中秋节都是在路上过的,终于?在今天到达江宁。方铭带着我们去就总督府办理入驻程序,才得知,比我们早一天出发的雍亲王居然还没到。我们都很惊讶,因为雍亲王是骑马走的,几乎没有辎重,按道理速度应该比我们快。两?江总督郝成解释道:“诸位不必担心,雍亲王在藤县和徐州交界处遇到点小麻烦,耽搁了两?日。预计后天就能到江宁了。”小麻烦?问他,他却说自己也不知道。“江宁,又叫金陵,是人文荟萃的六朝古都。趁着王爷没到,各位可以去乌衣巷、朱雀桥、胭脂井看一看,也可以去秦淮河畔听听曲儿,尝一尝咸水鸭,品一品金陵春,爬一爬栖霞山,登雨花台望一望长江。”郝成是正红旗满人,在江宁任职才一年,家?人大多在北京还没跟着来,所以总督署有很多空房,他安排我们就住在这里,方便照顾得更?妥帖。为保证考核公正客观,我们一路都是住客栈、驿馆,极少?和当?地?官员住在一起,所以方铭推辞道:“不合规矩。”郝成却道:“这是王爷交代的。”那?就没办法?了。把我们送到后院门口,他热情地?给我们推荐本地?景点,还贴心地?准备了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