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回头给雍亲王抛了个媚眼:“你说是吧,兄台?”严三思嘴角一抽。雍亲王笑着摸了摸头皮,操着一口济南话道:“是。现在江宁各行?各业都?很动荡,想找个有保障的买卖不容易。听说秋大人深受雍亲王器重,和两江总督的关系也很密切,银子放在她这里,生财倒在其次,最起码不用?担心打水漂。”他在老百姓心中的形象还没有完全转变。在曾经的传言中,他青面獠牙茹毛饮血,现在已经是个人了,但还是丑陋凶悍,能把耀武扬威的普通官员吓尿的那种。反正和他现在的样子八竿子打不着。不知情的,谁也猜不到?他就是我的靠山,听他口音怪异,交头接耳乱猜他的身份。常友和我说,他们不想和外地人分羹,在商量着要把他压下去。因为廖家和江南四十二名臣的产业遍布各个行?业,他们的覆灭,在生意场上掀起了惊涛骇浪,不少与之有正当生意往来的人也受到?巨大影响,损失惨重。现在大家恨不得捂紧钱袋子,一个铜板也不往外掏。可在行?业里,别人革新你不动,你就要被淘汰,赚不着钱坐吃山空,比冒险还可怕。好机会摆在眼前,哪能让外地人抢去?!胖‘员外’从人群中挤过,一把拍在雍亲王肩上,大大咧咧道:“兄台说得极是!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心性倒是稳重豁达。你看,咱们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冲赚钱来的,只有你想到?了保障。这年头,不亏就是赚呀!”说完接着转向众人,慷慨激昂地招揽道:“秋大人是谁?那是咱大清第一女官,她在北京办的慈善什?么会,是以皇上和娘娘的名字命名的,门口那块金匾,诸位见?过没?哎呦喂,我儿?回来跟我说,金灿灿得晃人眼呐!大家再看看她戴的那串珠子,那得多少钱,咱们把家底掏净了买不起!人家不缺钱!人家就是来江宁做好事的!这技术有多好,大家伙都?看到?了,刚从国外带回来的,连北京都?没有,给咱江宁人了!咱要是小?里小?气?的,不是叫人北京看咱金陵的笑话吗?秋大人可是凭一己之力收服反贼的女中豪杰,咱金陵男人得支棱起来,不能叫她看不起!我看,咱们就爽快点?,也别千两地往上蹭了,这位白兄台出一万五,我出三万!剩下三个名额,你们谁要的抓紧!”……你不能看人白就管人叫白兄啊。我的确不缺钱。就在今天?早上,我出门之前,曹頫带着他堂叔和四姑娘就在总督署门口堵我,都?想全额出资,与我一起合办印刷厂,被我拒绝了。一是因为我不想搞垄断,希望多一些专业人士参与,尽快把石墨印刷术精进推广,以便降低报纸发行?成?本;二是因为我不想和老钱打交道,只想扶持听话的新贵。综上,行?业里有资金、有工人、经验丰富的小?老板是我的首选。“哎哎哎,黄老!没有您这么给别人下绊子的!您二位出这么多,不给我们小?户留机会啊!”“您就想给自己那屡试不第的儿?子找个靠山吧?”黄老板摇头晃脑道:“你们甭管我为啥,反正我出得起这钱,你出不起就把机会让给别人。”场面顿时又乱起来。我和陈西对望一眼,分明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问:是你找的托吗?不是。我又和雍亲王对了个眼神,他轻轻一摇头。好吧,江宁还真是卧虎藏龙,各行?各业都?有精英。这个黄老对机会的判断和把握能力,绝对算翘楚。他冷不丁站出来一吆喝,节奏完全带起来,很快又有三个人咬牙出资三万,不肯让他占大头。这时候,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再加价,只管抚着大肚子笑:“和气?生财,和气?生财!”第五个投资人出资一万八千两,勉强盖过我最大的托。这样一共募资十三万八千两,远超预估。办厂和发行?的资金困难都?解决了。剩下的事儿?就交给常友和陈西了。常友这个人,我只接触过一次,还是和廖二假结婚之前,匆匆见?了一面。不过其秉性背景早已让人调查清楚。他的经历和靳驰差不多,上一辈曾经是富农,后来供他考试硬生生供穷了,他一气?之下不考了,卖掉最后的田产开了家书局,娶一妻生一女,过着清贫安乐的日子。当初我邀请他做我的代理人管理印刷厂,他很是犹豫。一来,深知这项事业将?给出版行?业带来巨变,身为爱书人,他想要贡献一份力量;二来,却害怕失去平静简单的生活。直到?我说,其实我看中的是他女儿?,希望他能经营好,将?来把工厂管理权传给他女儿?,他才茅塞顿开,痛快答应,并?保证励精图治。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妻子早在十多年前就难产而亡,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把独女拉扯大,女儿?的聪慧和懂事,让他倍感欣慰,可是,看着女儿?渐渐长大,他感到?越来越焦虑。他害怕女儿?嫁人后,重蹈妻子的覆辙,那样他也没勇气?继续活下去。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他,女儿?总做男孩打扮,嚷嚷着要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帮他实现没实现的梦想。他相信女儿?的才华,可惜女扮男装是欺君大罪。天?下所有女孩的命运早已注定?,除了结婚生子是正经路,其他都?是荆棘路。就算他再害怕也不得不看着女儿?走上那条路。听了我的话才意识到?,也许不是。现在朝廷都?允许女人做官了,谁说女人一定?要嫁人,嫁人一定?要生孩子呢?也许,在他女儿?真的长大后,这世上的女人,已经砍倒荆棘,踏出一条满是花朵的平安路。在那条路上,她既可以左拐做大掌柜甚至女官,也可以右拐嫁人生子。总之,他希望抓住这个机会,为女儿?铺好两条路。将?来怎么选,都?由她。当我们的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女儿?常黎敲门进来,铿锵有力地说:“我现在就选,我要做大掌柜!”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我想为天?地立正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能做女官固然更好,可爹爹舍不得离开江宁,我舍不得离开爹爹。况且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做您的大掌柜,经营好印刷厂,就能以文正气?,把我的心愿传递给天?下文人,让他们为我圆梦!”难以想象,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能说出这样荡气?回肠的话来,胸有大志,不失温情,有理有据,思路清晰。我十二岁的时候,好像正沉迷动漫……于是我们仨一拍即合。不过,我还准备了一份冗长复杂的合约,主要是为了保证我对印刷厂的绝对控制权,其中还有一条,白纸黑字明确写着:如果?五年后他女儿?不能接替他的工作,我将?收回他的全部权力。我必须在这个行?业培养信得过的自己人。一个年轻且聪明的姑娘,是最好的选择。她还小?,很容易接受新的观念,培养得当的话,既会是我的得力干将?,亦是可以和聂冰卿守望相助的女性代表。这关系到?我在这里做实业的另一个重要目的——为女性提供就业机会。提升女性地位,不能只喊口号,只有经济自由,才有其他自由。印刷出版这两个行?业,可以容纳很多女职工,当然江宁一直就有纺织女工、浣衣女工甚至歌舞伎等,但是她们一直处于社会底层,没有影响社会风气?的能力,福利待遇也没有基本保障。让她们进驻文化行?业,耳濡目染,慢慢就会有自己的见?解。当她们有话想说,商报上的女性作家专栏,就是一个绝好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