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约觉得他?对我的身份似乎有些怀疑,便?和他?多聊了几句。不?过前面的四爷一回头,他?就不?敢与我并?驾齐驱了,赶紧往前追去。水师衙门?离码头不?远,骑行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衙门?口执勤的官兵大约没想到钦差会来这儿,吊儿郎当地凑在一起?,和一个挎篮子的小媳妇打情骂俏。可能是因为海边日头大,紫外线强,这里男男女女肤色都偏黑(常坤除外,可见他?平时应该很少出衙门?),这个小媳妇又黑又矮,谈不?上什么风情,不?过三寸金莲裹得很到位,还没我手掌大。可能是因为脚太小,久站不?稳,她斜倚在门?口的石狮子上。那几个衙役直勾勾地盯着她,说话声音又大,并?没有注意到我们。四爷骑得快,勒马在门?前停驻了好一会儿凌保才赶上来。他?大声呵斥了一句,那小媳妇朝他?抛了个媚眼,口中念念有词,扭动腰肢朝他?走?来。就算我们听不?懂福州话,也能从她的表情和动作中判断,八成在调情。凌保脸黑,看?不?出红,但神?色明显尴尬,大声骂了句福州话,接着吆喝衙役来把她拉走?。直到门?前清净了,四爷才下马。过门?时,衙役点头哈腰地陪着笑,凌保怒道:“这是钦差雍亲王,还不?快行礼!”衙役们这才跪下磕头。不?过磕得很不?像话,背都挺不?直。四爷朝下一瞥,眼神?充满嫌恶。常坤提醒凌保:“凌大人,这几个衙役是提督府的门?面,可是军纪涣散,体态不?良,得好好管一管呐!”凌保黑着脸单膝跪地,“卑职最近一直在海上追剿邓三脚的心腹苏灿,对衙门?疏于管理,是卑职失职,请王爷降罪处罚。”四爷冷哼道:“不?急。”接着率先迈进衙门?。常坤把凌保拉起?来,给他?打了个眼色。凌保立即招人来把看?门?的衙役拖下去重罚,常坤则陪着雍亲王在衙门?里参观。提督府不?大。大多数水师官兵都在海边的营房里,这里是供文职和官员办公用的。不?过,办事?班房里空无一人,唯一一个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人被四爷晃了起?来。那人敞着肚皮,满脸通红,像是宿醉未醒,虽然说官话,可惜出口成脏。常坤直接给了他?一巴掌:“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哟,总督大人!”他?立即狗一样伏下去,“您怎么来了?这位爷是?”常坤又踹了他?一脚,“其他?人呢?”“都在后面……”说着,眼珠子一转,好像清醒过来了,改口道:“都去营房了。”这时有人想往后面跑,被刁锋一把薅住了。四爷道:“跟着他?,看?看?他?要去干什么。”刁锋扇了那人一巴掌,呵斥:“走?吧!”那人看?了凌保一眼,叽里咕噜一通。常坤解释道:“他?说他?尿急,要去茅房。”四爷冷笑道:“让他?去。咱们都跟着。”刁锋提着那人的领子往后面走?。不?知?道后面这一排房原本是什么用处,从那一排排摆放着酒壶、蛐蛐笼、烟袋、麻将、吊牌等物的架子来看?,可能是个案卷库,反正现在变成了赌坊、酒肆、烟馆……里面挤满了人,干什么的都有。一开?门?,嘈杂的喝骂叫好声差点把耳膜鼓破。不?知?谁喊了声雍亲王,他?们渐次安静下来,目瞪口呆地回首望着门?外的我们。手里还举着玩乐的物什。赌桌上,和银子、烟土、玉佩等放在一起?的,还有huo枪和短剑,那是朝廷配给他?们的武器,却被当成了赌资。里面桌子上,还有几个半躺着吞云吐雾的烟鬼,抽得五迷三道,甚至看?见上峰也不?知?道害怕。雍亲王面无表情。常坤小心翼翼,一言不?发。凌保脑袋垂得低低的。就在我以为四爷要现场发飙时,他?默然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常坤过来。”常坤啧了一声,指了指凌保,“自求多福吧你?!”凌保抬了抬眼皮,咬牙一抱拳道:“决不?连累总督大人!”四爷和常坤密谈,凌保命人清理了一间茶水间安置我。茶水间里摆着一整墙茶叶,在我研究的兴起?时,衙门?外头忽然传来哭天抢地的嚎叫声。水师衙门这么热闹吗?我带着达哈布准备出门看看?,刚到门口,凌保阴着脸赶来把?我叫住。“秋童,我水师衙门的茶不好喝吗?”福州的茉莉花茶闻名全国,怎能不好喝呢?不过?他?这一问,显然是要把?我拦在屋里喝茶,不想让我出去瞧这个热闹。难道外面那个撕心裂肺的女人,也和他?有关?一个风流无能的官员,如果再缺德,他?带出来的军队还?能用吗?我对此深表怀疑。“当然好喝。不过?茶喝多了饿得心慌,刚好听到外面有叫卖声,我寻思出来买点吃的。不过?,我这是头一次来福州,不知道什么更合口,凌大人如果有空,帮我拿拿主意?”我随便敷衍他?两句,抬脚往外走。凌保往前一步,挡住我的去路,耷拉着眼?皮道:“你听错了,那不是叫卖吃的,是山上?的猎人正在叫卖猎物,八成是野猪。你可能不知道,野猪悍比虎豹,很难捉。但这里的猎人很擅长做陷阱。野猪见了活物就横冲直撞,很少注意脚下,有经验的猎人多兜几圈,就能把?它?们引进陷阱里。”野猪,陷阱……我怎么觉得这老头儿,话说得好像别有深意。可我也不是吓大的。他?越是故弄玄虚,我越想知道真相。“我还?没?见过?野猪呢,这就去看?看?!”绕过?他?出了门,只见衙门右边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是男人,从十二三到七老八十不等,各个削减脑袋往包围圈里面挤。那绝望愤怒的哭声就是从最中间传出来的。凌保跟了上?来。我回头笑?问:“凌大人,咱们这里的百姓很爱吃野猪吗?”他?目光阴狠地看?着那些人,淡淡道:“百姓连米都?吃不起。”哟,这浓浓的嘲讽味儿,笑?话我‘何不食肉糜’啊。“啊!啊!……¥……”人群中传来惨叫,包围圈顿时豁开一个口子,一个上?半身□□的女人抱着一堆用上?衣包裹着的木柴冲了出来。她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身材矮小瘦弱,但一对胸脯挺拔丰满,和突出的肋骨很不协调,随着跑动,似乎还?晃出些汁水。而她腿上?那条破破烂烂的裤子,虽然已经脏污得看?不出本来花纹,但能看?出大量干涸的血,从裆一直蔓延到裤腿。她无头苍蝇似的乱冲,看?到路边一个挑水的大娘,就把?怀里的木柴给人家看?,又哭又叫。那大娘放下扁担和桶,掀起衣角擦了擦眼?,摸着她的手?屋里哇啦说了几句,似乎是让她把?木柴扔掉。她却一直摇头,甚至跪下来给大娘磕头。大娘脱下外褂给她,她如获至宝,重新把?木柴包好,抱到怀里,拿自?己的胸脯去喂……我这才看?明白,这是一个刚刚生产不久的疯女人,她弄丢了自?己的宝宝,把?怀里的木柴当成孩子,而刚才那群男人……刚才惨叫的那个,连裤子都?没?提上?!而目睹这一切的凌保竟然无动于衷!我愤怒地质问他?:“凌大人,这就是你说的猎人和野猪?”凌保轻蔑一笑?,理都?没?理我,转身进了衙门。……见鬼了,我真想拔刀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