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一直抗拒学中文,以他现在的水平,也就能?听懂一部分生活用语,在取名上直接被剥夺了发言权。于是我?没再客气,“那就叫和安吧,愿她一生和气安康。也祝愿大清和俄罗斯之间一直和平安稳。”和安小朋友从出生就担负起了‘和平邦交’的重任,惟愿这个担子不是困住她的牢笼,两?个国家都是她施展抱负的平台。仪式结束后,安德烈将我?送到门?口。“四王爷已经答应让我?把战俘全部带走,还给我?介绍了几个朋友,有法国人,瑞典人,比利时人,他们各有所长。还有一个中国人,四王爷对他评价很高,说他非常聪明,可以帮我?出谋划策,名字叫戴……戴……”“戴铎?”“对!”安德烈点点头?,蹙眉道?:“你认识他吗?这个人怎么样?”说起来,从我?自俄罗斯回来,就再也没见过戴铎了。我?还以为,四爷推荐他去别处做官了,没想到还是个策士。在宫里任教这几年,借助康熙的信任,我?已经调查清楚,当年我?出使?俄罗斯,有他一份功劳。是他说服了支持四爷的大臣联合上表,将我?送走。现在四爷把他送给安德烈,相当于把他发配到俄罗斯。背井离乡不是最惨的,剥夺他与主共荣的机会,不让他见证最后的成功才是。这一招有够冷酷无情。不过要是换成十?四爷,他的下?场只会更?惨——越俎代庖可是策士的大忌,没有一个主公能?容忍谋士替自己?做决定,更?别提煽动其?他人一起架空自己?。这么一想,去俄罗斯是他唯一的生路。我?决定为他说几句好话,打?消安德烈的疑虑,好让他也去领略一下?‘北国风光’。“秋大人!”正说着,门?外有人唤我?。扭头?看去,却见一个沧桑落魄的男子,正一瘸一拐地朝我?走来。安德烈不着痕迹地朝我?身前挪了挪,我?伸手挡了他一下?,“没关系,是曾经救过我?的恩人。”是当年为我?劫刑部大狱的巡捕营都司高忠。他被砍中大腿落下?残疾,事后遭到罢黜永不复用。这些年来,不仅经济困难,还经常受地痞流氓欺负,过得很不如意。我?想尽办法补偿他,他却从来不受。只能?拜托季广羽通过他巡捕营的前同事资助,暗中保护他妻小。“高爷!”我?快步走下?台阶迎上去,惊喜道?:“您是专门?来找我?的吗?”生活的磨难让他过早衰老了,额头?上有几道?深深的沟壑,下?半张脸则被浓密的花白胡须覆盖着。他先看了眼我?身后的安德烈,眼神分明充满憎恶,接着看向我?,眉头?并未舒展开,略一点头?,便沉声问?道?:“东堂的安东尼被巡捕营抓了,罪名是走私鸦片,你知道?吗?”这事儿是我?安排的,怎么会不知道??我?规劝过安东尼很多次了,他就是不当回事,必须给他一个严厉的教训。“我?听说了。您找我?是……”他冷笑一声打?断我?,“在我?面前就就别装了。是听说吗?明明是你派人抓的,你还让郎世宁、满月当堂作证!”好吧,我?要下?大力气整顿传教士队伍,这件事早晚瞒不住。“高爷,您息怒,听我?解释。安东尼走私鸦片是事实,这既触犯了大清律法,也不符合教规,他理?应受到惩戒。郎世宁和满月不是我?指使?的,他们只是说了实话。我?也没有权力抓人,我?只是不愿意助纣为虐,故而没有替他说情。”“助纣为虐?什?么是纣,什?么是虐?你知道?这些鸦片用到了何处吗?”他拍拍自己?的腿,厉声喝道?:“用在了这里!”我?心里一刺。“当我?疼得抓心挠肝的时候,能?救我?的只有鸦片。安东尼不止用它救我?,还有千千万万个苦难的教众!那东西那么贵,如果不是他,我?们怎么用的起?安东尼才是真正的神父,他心里装着上帝的信徒,而你眼里只有权力!”我?知道?十?四一直在照顾他,却没想到,是这样照顾的——竟然?让安东尼给他用鸦片!如果这几年他一直在用,恐怕鸦片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怪不得形容枯槁!我?越发憎恨安东尼的伪善,痛心道?:“鸦片不是好东西!它损身更?损心性,会让你体质越来越差,还会渐渐腐蚀你的意志,让你离不开它。所有贩卖鸦片的人,都是利用吸食者的瘾赚钱的!如果这种东西泛滥,谁还能?拿起刀枪保家卫国?”“我?本来就是废物,没资格保家卫国,余生得过且过罢了,凭什?么不能?过得舒服一些?”……我?有一千万句反驳他的话,可我?说不出口。他本是堂堂四品高官,大好人生为我?断送。但?我?的沉默没有平息他的愤怒,反而像是某种鼓励,让他越发义愤填膺。街上人来人往,都在看着我?们。我?想引他去安德烈家里私下?里解决,他却顽固不听,非要当街羞辱我?。“安东尼对你不薄,要不是他费心安排,你刚来大清岂能?住进贝勒府?在你入狱时,他也为你积极奔走,千方百计设法营救你。十?四爷对你更?是没话说!可自从你攀上高枝,便恩将仇报,陷害十?四爷,打?击安东尼,早知道?你是这种卑鄙无耻、忘恩负义之徒,我?真不该救你!”尽管我?知道?他对我?有误会,而且在鸦片的腐蚀下?,他可能?早就丧失了是非观,可我?还是感到无比难过。难过中掺杂着自责。“但?凡你心中还有一点良知,还知道?廉耻,就尽快……”嘭!他的话被一记重拳打?断,整个人如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而发出这一拳的安德烈根本不满足,大步追过去,还要继续挥拳。我?赶紧跑过去拦住他:“安德烈,不可以!”安德烈一扭头?,怒气冲冲地喝道?:“我?不管他是恩人还是什?么,任何人都不能?在我?面前欺辱你!”“那说明你在乎的是你的尊严,而不是我?!”安德烈一怔。而高忠则捂着半边脸爬起来,吐了口血沫子,鄙夷道?:“不忠,不义,不贞,不仁!你这样的人配不上十?四爷,如果当年让你死在刑部大狱,他不会蒙羞受辱,大好前途也不会因你变得阻碍重重!”“高爷,你对我?的指责我?可以认,如果你觉得打?我?两?巴掌能?解气,我?甘愿被你打?。可是,走私鸦片危害国民,我?绝不姑息!”我?推开安德烈,想将高忠扶起来。“罢了!”高忠长叹一声,垂头?道?:“我?高忠做的孽,我?来终结!”说时迟那时快,我?只看到他抬了抬手,一道?银光从袖口闪出,接着便听安德烈咒骂了一声,整个人被巨力推倒。几乎在同时,身后传来了几声惊呼。“秋大人!”“姑爷!”待我?稍稍坐稳,又听到和安的姥姥尖叫:“姑爷流血了,救命啊,快来人救救他!”混乱中有人制住了高忠,我?没顾上看,手忙脚乱地爬到安德烈身边,他跪坐在地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插着一把飞镖,血正顺着镖身飞快流出。而他的脸色正随着血液流逝变得越来越白。和安的姥姥哭天?抢地,安德烈嘴唇蠕动,发出的声音微不可闻。“别哭了!不要让佳慧听到,她还在做月子!”我?仰头?喝了一句,转头?吩咐达哈布:“去圆明园取人参,要最好的药!”门?口这条巷子太窄,马车转向很不方便,此前我?让达哈布在巷子口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