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到一半就?被他摆摆手打断,“朕不?是?在考你。只?是?想找个人一起欣赏这套瓷器。”呃,这我是?真没猜到。他摸起一个汤碗,打量着道:“这套瓷器今天第一次用,朕很喜欢。你看,上面的画很写实很轻松,看着就?如亲临其境一般,比那些故作高深的西洋画好多了。朕要是?再年轻三十岁,不?,二十岁,就?像沙皇那样,把国家交给大臣,去外面看一看。同样是?大国皇帝,彼得能?做的,朕也能?做到,是?不?是??”我连连点头,根据七分事实,拍三分马屁,“彼得大帝去欧洲学习是?因为俄罗斯和欧洲毗邻,欧洲各国的崛起和发展对他们冲击比较大,不?进步就?得被蚕食。大清没有这样的忧患,而且皇上治国有方、国富民强,欧洲学者?反而在钻研我们的儒学。如果您要出去,和他的心?态肯定完全不?一样。”他饶有兴趣地问:“你说说,朕的心?态是?怎样的?”西方社会是?在工业革命之后才全面超越东方的,在当前,除了英国刚刚确立的君主立宪制比较先进,其他方面并没有明?显优势。于是?我说:“皇上看到他们的工业和看到这套瓷器的反应可能?差不?多:唔,还可以,但也没比大清强。某些制度倒是?蛮新颖,却不?合符大清国情?。算了,没什么?可圈可点的,还是?游山玩水吧。”他笑了笑道:“朕没你想的这么?狂妄。”我本要解释,他却没给我插嘴的机会,接着说道:“朕一生东巡三次,南巡六次,这天下如何,朕比谁都清楚。何况,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朕虽然没去过西方诸国,却读过西方人的书,吃过他们的药,看过他们的画和戏剧。人啊,吃饱穿暖才会思考。当一个没有多少文化底蕴的地方,在短短一两百年里突然涌现?出大量思想家、科学家、艺术家,第一说明?他们足够富有,第二预示着整个社会需要一场巨大的变革。在中国,老百姓穷则思变,历朝历代都是?这样败的。其实老百姓太富足也会思变。当固有阶级成了牢笼,新的思想不?甘被束缚,一定会想办法挣破。朕,想去看看这场轰轰烈烈的变革。”在康熙面前,我从来都找不?到穿越者?的优越感。相反,我经常觉得如果不?是?时间的厚待,我根本没资格和这样的伟人对话。他是?封建王朝的帝王,也是?整个大清接受西方文化最全面的人,他不?止思考当下,也思考未来。今天的谈话是?感性的,但即便在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设想中,他也没放下责任。他没法改变统治者?的立场,但他的眼?光比当下任何人都有前瞻性。如果有一个方向可以让国家更强,百姓更富,而江山不?会被倾覆,我想,他会义无反顾。然而,一个伟大领航者?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在迷雾中选择正确的道路。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为他指明?方向,我也不?行?。即便我告诉他,我来自三百年后,他也不?会听我摆布。别说他了,四?爷都不?会。我们只?能?相互影响,一点点摸索着改变。开放海禁、允许办报、办学,都是?积极的探索。其中蕴含着对抗西方世?界的机遇,同时,他和我一样清楚,这些举措还埋藏着颠覆封建王朝的危机。在这一点上,他和年轻时一样有魄力?。我曾以为他消极怠政、贪图安稳,这些事儿得等四?爷上位才能?做,没想到,他老而不?昏,大胆进取。真不?愧为千古一帝啊。关于变革,我没敢接话,生怕一不?小?心?说多了,引起他的怀疑。他倒也没追问。就?像真的在闲聊一样,想到哪儿说哪儿。针对瓷器上的画,我们又聊了聊路易十四?,关于他的形象、政见、举措等等。他说的多,我吃的多。到最后,我实在塞不?下了,他居然说:“吃这么?少怎么?行??能?吃是?福,多吃点,身体强壮,才有战斗力?。你看那些大将军,哪一个不?得吃五六碗白饭?那些宵小?岂敢近身?”呃,我吃十碗也成不?了大将军啊。看我为难的样子,他笑着站起来,不?肯让人搀扶,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往外踱,“好了,出去走走,消消食。”我连忙跟上去。为了安全,紫禁城里的树不?多。畅春园则种了很多树,处处荫凉。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太监宫女们正在各处掌灯。我们从清溪书屋走到观澜谢,吹着徐徐凉风,赏园中美景。皇上腰不?好,久站不?利,在亭子里坐下来,看着五光十色的湖面,淡淡说道:“你今天话不?多。”这是?嫌我不?主动交代的意思。“微臣想向皇上讨个人情?却不?敢开口,故而沉默。”“哦?”他装作很意外的样子,把目光转向我,“你还有不?敢说的话?那可了不?得。你说来让朕听听,有多惊世?骇俗。”……怪会取笑人的。我从天主教教规和普及老百姓基础教育两方面,解释整饬传教士队伍的初衷,并如实交代了与高忠之间的恩怨过往,为高忠求情?。并没有提及打击鸦片走私,因为相关部门还没制定应对之策,这也不?是?我的职责。越权行?事,只?会挨熊。“高忠,朕对这个人有点印象,好像是?康熙五十三年的武状元。寒门出身,靠一身本身升任四?品武官,很不?容易啊。为了道义而劫狱,也算条汉子。可是?他不?应该叫高忠,应叫高义。自古忠义两难全,他选择了道义,却背叛了君父。这种人,本不?为法理所容,是?胤禵用身家性命担保,朕才法外开恩留他一条性命。现?在来看,一个人的天性是?不?可能?改变的。再给他一百次机会,他也只?会作更多孽。”“皇上……”我想为高忠申辩几句。他摆摆手,又把头转向湖面:“你是?胸怀天下的能?臣,朕都舍不?得为难你,实在没必要为这样的小?人物?伤怀。”他说了这样的话,我不?应该再反驳,否则,岂不?是?不?知好歹?可是?,如果连救命之恩都能?罔顾,我心?底还能?保住作为人最基本的情?感吗?“怎么?,还想不?开?”从前皇上对我只?有试探、规训、指点,好像既信任又疏离,突然像长者?一样关怀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鼻子发酸。抬手揉了揉鼻根,我才回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这些日子,微臣深陷自责无法自拔。微臣总是?忍不?住想,从六年前就?知道安东尼用鸦片传教笼络人心?,为什么?一直拖到现?在才强硬干涉?一直知道高忠意志消沉、生活困难,为什么?没有给予他更多实际的帮助?他们都对我有恩,我却忽略了他们。我只?顾前行?,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失去自我了……”他双手撑在大腿上,轻轻一哂,“昂首阔步的人,怎能?注意脚下崎岖?若你总低头,必然会影响前进的速度。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面面俱到。朕做了这么?多年皇帝,歌功颂德者?虽多,谩骂憎恨者?亦不?少。早年朕斩鳌拜、削三藩,也曾在夜里扪心?自问,这些人都曾于朕、于大清有功,是?否非杀不?可?事成之后,朕也反思,是?否给他们的恩典不?够,才让他们有了不?臣之心??倘若朕做的更好,是?否能?保住功臣,天下太平?朕不?敢说完全没有遗憾,但以朕当时的年纪,那是?最好的选择。你想想,过去你忽略了他们,是?否虚度光阴?那些宝贵的时间和机会,你是?否愿意为这两个平凡人白白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