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公曰:『唯据与我和夫。』
&esp;&esp;「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
&esp;&esp;「公曰:『和,与同,异乎?』
&esp;&esp;「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
&esp;&esp;鸡汤面很快就出锅了。思道盛出两碗,撒上一把葱花,笑盈盈蹒跚着端上桌来,与轶青二人对坐。挽起的袖管下,一道白亮的伤疤依稀蜿蜒在皱巴巴的小麦色皮肤上。
&esp;&esp;“来,快尝尝,淡了加盐,咸了,那边还有清汤。”
&esp;&esp;汤面不咸不淡刚刚好,鲜香的滋味儿在舌尖儿翩跹。轶青一边吃,一边在心里默诵刚才读的书。
&esp;&esp;「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洩其过……&esp;若以水济水。谁可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可听之?」
&esp;&esp;晏子说,和谐与相同是有差别的。和谐就像做羹汤,用各种调料相配,使味道恰到好处;味道不够就增加调料,味道太重就减少调料。如果用水来调和水,谁能吃得下去?如果琴老弹一个音调,谁听得下去?
&esp;&esp;是以,君子和而不同。
&esp;&esp;碗里被添了几勺鸡汤,轶青回过神来。
&esp;&esp;抬头,见萧思道正若有所思地瞧着她,深密的皱纹显出略微哀戚的神色。这神色,在这位北院总领内侍脸上并不常见。
&esp;&esp;“公子刚才读的那篇《昭公二十年》,殿下小时候老奴也教他念过。哎……”
&esp;&esp;萧思道语焉不详,但这是他今晚第二次提起北院王。轶青更觉得老人话里有话,却猜他心思不透。她喝了口汤,循着暗示追问,“怎么讲?”
&esp;&esp;思道又叹了口气。
&esp;&esp;“主子们的事,像老朽这般做奴婢的,本不该挂在口上。可毕竟这些事埋在心里多年……好容易遇见公子这般心思敞亮,通情练达之人,实在不吐不快。公子与老朽也算是苏州同乡……这些话说与你知晓,你往后在殿下跟前做事,心里也有个计较。”
&esp;&esp;轶青讶然,心中感激不尽,忙道:“萧内官请讲。”
&esp;&esp;思道淡淡一笑,摇头道:“公子白日在浣衣局提起……管咱们殿下叫‘苍狼王’。但怕也只有龙驭宾天的先帝爷才知道……殿下小时候,心可是极善的呢。”
&esp;&esp;布满褶皱的手指轻抚那卷《左传》,目光遥远。
&esp;&esp;“比他大的皇子们上树抓鸟,殿下会寻着叽叽喳喳声,找回那些鸟窝,把它们小心翼翼摆回原来枝子上。六岁大的孩子,多高都敢往上爬,说,怕小鸟儿的莫贺和阿摩敦找不到它们……
&esp;&esp;“春雨之后,殿下怕甬道上的蜗牛儿被人踩死,就一只只把它们移到墙上……还用树叶儿把夏天砖缝里钻出蚯蚓挪到路边儿……
&esp;&esp;“在御花园里,看见那将死的蝴蝶儿,也要带回来医好了。若医不好,要伤心好一阵子哩,然后把它们埋在花底下……”
&esp;&esp;轶青听得目瞪口呆,差点脱口问萧思道,是不是出门的时候把孩子弄丢了,又胡乱领了个别家的回来。
&esp;&esp;思道瞅见她脸上的表情,露出个苦笑。
&esp;&esp;“都是些宪宗朝的旧事了,多说也无益。殿下啊,哎……”
&esp;&esp;他顿了片刻,斟酌着再次开了口,神色回复了严正。
&esp;&esp;“不瞒公子说,此次殿下遣了老奴来锦绫院,实是器重公子,看重锦绫院。
&esp;&esp;“公子今日在浣衣局,口上说是择人,其实明眼人都瞧得出,公子是有意抢下两位公主——”,抬起一只手,止住轶青想要反驳的话头,正色道:“咱家是想提醒温大人,若没有主子默许,今日浣衣局之事怎会轻易善了?就算是为了北院颜面,大人这般狐假虎威自作主张,若非主子格外爱重大人,怎会没一点惩戒,甚至没一句警告?
&esp;&esp;“大人可莫要自作聪明,自以为主子殿下毫无察觉,一心想着瞒天过海,辜负了主子的信任与苦心。”
&esp;&esp;轶青听萧思道说起白日之事,本来心中一惊,可继续往下听,萧思道确是苦口婆心在提点她;先提斛律昭幼年的旧事,是动之以情,再说白日里浣衣局的事,是晓之以理,就是为了劝她打消其他心思,一心一意为北院王效力。
&esp;&esp;轶青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esp;&esp;“萧内官提点的是,温某改日必往玉熙宫请罪、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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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三更鼓过,玉熙宫不似往日笙歌曼舞,唯有书房一盏孤灯微明。北院主人坐于书案后,案前跪着一人,一身伽罗棕衣,腰系吐鹘犀带,左挂有牌,右挂有刀,正神色恭谨地回话。
&esp;&esp;“……蹲守南院多日,进出的多是些喇嘛和尚。但属下绝没看错,贾程几次混作僧人进了,都到后半夜才出。伏丹也去过南院,不知是否留府饮宴,到次日中午才走。”
&esp;&esp;贾程是李盈之的弟子。李盈之,字太冲,出身南阳李氏世家门阀,几代效力大凉朝廷。盈之年近八十,曾是今上斛律雍的老师,被朝中主张汉化的大臣奉为元首。